每日皇帝按时上朝，处理掉不同的水旱灾情，官员任免升迁。
    相比于百姓生活的炊烟杨柳，长安城里的官员们屏息静气，他们感到在朝堂之上的事情顺利进行，看似一切顺利，一片祥和的背景之下，正在渐渐涌动起暗潮。
    上至参知政事，下至中书省负责草拟诏书的中书们，都感到当朝宰相李林甫与张九龄之间有一场博弈。
    这些人是朝廷的心脏，他们的行为可以决定一大批人的选择。他们决定静观其变，于是这场博弈就在静默中愈演愈烈。
    李林甫感到时机已经成熟，现在只是需要一个契机，让皇帝认为张九龄真的应该被除掉。这样的事，可遇不可求。
    此刻他在自己的书房端着茶水，看着上面氤氲的水汽，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不耐烦地一叹，把杯子扔到地上，摔碎了。
    杯子落到地面，上好的瓷器转眼就四分五裂。水珠四散开去，发出崩裂的声音。
    手下推门而入时，满屋内氤氲着苦涩而清新的茶香。
    那小厮一愣，看到地下的瓷杯碎片。
    他凑到李林甫耳边，低声说“不必烦恼，您想要的机会，来了。”
    李林甫皱着眉抬头，从头到脚打量着来人，低沉地问“什么事？”
    “您可还记得张九龄推荐过的严挺之?”
    李林甫点点头“他有何事?”
    “严挺之有个老婆，因为不知道什么原因，被严挺之休掉，嫁给了蔚洲刺史王源琰——”
    李林甫看着他“那又怎样？”
    “王源琰因为贪污罪已经被三司拘捕了。这件案子您可以亲自经手，坊传严挺之非常喜爱这个女子，但和他不和，严挺之不愿强人所难，就给了她妻子一封休书。这女子转身就嫁给了王源琰。王源琰贪污被捕之时，严挺之还为他求情。”
    “我觉得此事可以利用一下，严挺之被张九龄推荐之后一直很受重用，官至中书侍郎。一直跟我们对着干。现在他因为私情为罪人求情，可以说是犯了圣上的大忌。必死无疑。您可以上朝时入宫报告此事，弹劾严挺之，如果张九龄出面干涉此事，那么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即便陛下再次忍受了他，也剩不了多久了。”
    李林甫的眼神渐渐严肃起来，他站起身。
    “你说得对，此意甚好，明天我就入宫弹劾严挺之。”
    小厮低下头，拱手而立。
    李林甫一甩衣袖“来人，把这些东西打扫了，我刚刚被茶水烫到，失手打碎了这杯子。”
    小厮低声应诺了一下退了。
    “小心，不要被划伤了手。”
    直到小厮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李林甫才长舒了一口气。
    看你能不能逃过这一劫。
    严挺之坐在榻上，面前是他的前妻送来的长信。
    “一别三年，不知身体可安好，我自别离以来，另嫁蔚州刺史王氏元琰，每日只得勉强度日，有子承欢膝下，倒也清闲。怎奈天降祸事，元琰因贪污被捕，行将妻离子散。闻君在朝为官以来，深得器重，大有平步青云之势，望挺之念昔日夫妻共枕之情，出手相助，妾定当不胜感激。”
    纸上有几处皱巴巴的泪痕。
    为这封信，自己在御史面前求情。严挺之告诫自己，这就算是自己给莞尔的最后一次深情的给予了吧。就算她无心于自己，自己也一直不曾愧对她，不过事已至此，以后他们再无瓜葛了。
    对严挺之来说，这是个不眠的夜晚，他在长安城中自己的家里，听过了更声漏声，等到窗外开始泛白。
    天还没亮，严挺之就起床更衣，决定去上朝。踏着有一层白霜的街道，触感很绵软。走到第一个坊门，晨鼓才开始响第一遍。当开市鼓响到第三遍之后，他已经进了皇宫。
    百官陆续赶到，他不知道这又是怎样的一天。
    李林甫上前“臣有事要奏。”
    皇帝看向他。
    李林甫恭敬地说“蔚州刺史王源琰，因贪污钱款，数目甚巨，被劾下狱。”
    “李爱卿，蔚州刺史这件事朕是知道的。不过我朝对官员一向赏罚严明，官员贪污自该交给御史处理，怎么轮到在朝堂之上谈起?”
    “蔚州刺史是外臣，自然不该我管，但是，我要说的是，三品中书侍郎严挺之。”
    大臣们开始窃窃私语。严挺之心中一沉。
    “李爱卿，中书侍郎严挺之又如何？此事与他何干?”
    “据我所知，严挺之多次为王源琰求情，虽然张久齡张尚书多次推荐此人，但据他的所作所为，此人公私不分，目无王法。依臣所见，应该弹劾王严挺之。”
    严挺之正在发呆就听到皇帝叫自己的名字，赶快回了回神。
    “严挺之!你与王源琰本无瓜葛，为何要为王源琰求情啊？”
    严挺之只觉得昨夜没有睡好的影响正在对他产生作用。眼前一片模糊，脑子也丝毫跟不上速度，正在他努力组织词句的时候，听到李林甫的声音响起。
    “严挺之和王源琰并非毫无瓜葛，王源琰现任妻子，正是与严挺之不和被休弃的前妻。严侍郎，是为了什么才是非不分给一个罪人求情的呢?张丞相，你知道吗？”
    严挺之只感觉“轰”地一声，周围的景象天旋地转起来。没人可以救他了。
    龙椅上的人声音变得低沉“严挺之，你果真为了私情，帮一个罪人求宽恕吗？看来的确该弹劾了。”
    张久齡站出来。
    “陛下，既然是严挺之已经休弃的妻子，怎么还会有感情呢？此事一定另有隐情。”
    “已经休弃的妻子怎么就没有感情？你看他不是正在为了前妻求情吗?”
    裴耀卿站出来“严挺之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难免犯错，陛下应该宽恕才是啊。”
    “张九龄，裴耀卿!你们竟然为了包庇自己的党羽公私不分，我看你们实在也没有任宰相的资格。”
    朝会在不安的空气里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