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魄里过了一个时辰后，躺在枯树下的椿丫头缓缓睁开眼睛。
    感觉到自己头下枕着柔软的衣物，坐起身子后忍不住回头看了两眼。
    “食”字有一半被折在衣服下面，标志性的油腻感，自然是属于椿丫头口中的食大哥。
    只是当她环顾枯树周围以及林子边缘的地方，都没有看到食味天的身影。只有属于自己的“绞藤剑体”插在枯树下。
    几步外的半空中，悬浮着一颗完整的“脑”，仍然飘荡出“两道”不同颜色的蒸汽。一道深，一道浅。
    她没有去碰它。
    下意识地摸着肚子，好像之前的饥饿感还有残存一般。
    椿丫头正要开口呼唤食味天。
    左侧林子里，“悄无声息”地走出的中年男子。
    椿丫头飞快地将“剑体”抓起，挽了几个剑花，警惕地对着中年男子。
    “你是谁，别过来！”
    椿丫头毕竟是个女孩子，这种突发的情形下，难免呼吸急促。有些丰腴的身姿，起伏中表露出少有的紧张。
    “椿儿，是我，是我，你食大哥。先把你手里的‘树枝’放下。”
    中年男子左手前伸，示意椿丫头放下手里的“武器”。右手摸在光亮的后脑勺上，说不出滑稽，也看不出无害。
    可中年男子这番话落在椿丫头耳中，反倒让椿丫头眼眶微红，有些湿润。
    “胡说，骗人！虽然我知道，你修为高出我很多，可以无声无息地接近，甚至食大哥可能已经遭遇不测。
    但你这模样绝对不可能是食大哥。而且食大哥说话，从来不会像你这样自称‘我’！”
    虽说，椿丫头对面的中年男子依旧型宽体胖，可在她看来这不过是拙劣的伪装手段。
    对方也仅仅是体型和自己的食大哥有几分相似，除此之外，几乎没有共同点。
    锃亮的脑袋上，只有头顶上留着一个不算很长的小辫。一双小眼睛内含精芒，长衫只有右侧能看出些许白色，其他地方都是邪魅的紫红。
    最重要的是，中年男子没有系“腰带”，虽显得大腹便便，却比椿丫头印象中的食味天要小上几圈。
    “好啦，好啦，椿儿～你别紧张，我就是食味天，可能和之前有些变化，但你冷静些听我说。”
    自称食味天的中年男子，一边继续摆手，一边缓步向前。
    右手从后脑放下的同时，不知从哪取出了食味天的“红绿厨刀”。
    眼见如此。
    椿丫头更是情绪激动，早已抛弃理智。就要冲向中年男子，放手一搏。
    深知恳切的言辞，无法说明自身短时间内天翻地覆的变化。在椿丫头眼中已是陌生男子的食味天，厉声大喝。
    “住手！”
    咆哮一般的音浪，高过椿丫头强行鼓动的气势。
    她冲出两步，竟又猛然止住。似乎她从刚才的喝止中，听出了一种陌生而熟悉的愤怒。
    见椿丫头步伐一顿，食味天心中松了口气。知道终于有机会证明因“悟道”而变化后的自己。
    他也不再啰嗦。
    双手自然垂落，任由红绿厨刀悬在面前，随口说了一声“来”。
    不远处的“道菜”凭空消失，又凭空出现，已经安稳地落在刀面上。
    如平底的锅，如无盖的盘。
    “复烹之道！”
    四字落下，食味天的小眼睛睁大了些，额头五色蒸汽神纹亮起。
    刀面上的“脑”，一阵噼啪作响。雪白的颜色，逐渐趋于透明。
    之前那一道深，一道浅的香气，重新凝实变成一道，然后迅速一分为二，变成相近的两道。
    肉眼可见的两种香气，像膨胀的气球一样在枯树周围扩散。
    原本只能笼罩枯树周围的结界，延伸到林子边缘。
    同样的视觉冲击，同样的味觉刺激。
    椿丫头渐渐放下戒备，有些接受眼前的现实。她并不认为，这剑魄内还有其他人，在厨道上拥有如此造诣。
    “食，你真的是食大哥？”
    “如假包换。它们都可以证明！”
    食味天看着椿丫头时，肥腻的大脸和小巧的眼睛里，都是看待妹妹的关爱。
    随手一指“厨刀”和“道菜”，二者像回应主人一样，响声愈裂。
    “那你......”
    椿丫头的声音里充满疑问，却不知道先问出哪一个。
    食味天再也不似从前那样蠢笨憨厚，一眼就看穿了椿丫头的心思。
    “你是想问。为何我的相貌会有所改变，就连心智和说话方式，也都与从前大不相同？”
    椿丫头会心的点点头。她自己心中竟忽然觉得，身为厨子的食大哥，若真这样懂她人心思，也没什么不好。
    今后，岂不是任何对于美食的渴望，都会梦想成真？
    微微愣神的椿丫头，被食味天的话一下子拉了回来。
    “方才你饥饿难耐的时候，那群腥臭怪物却围而不攻，攻而不破。分明就不是真想杀死，或者吃掉我们！”
    食味天这样说，反倒让椿丫头有些错愕。而且话里话外，都没有直接说明食味天为何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椿儿，记不记得方才，我在烹制这‘道菜’时，让你留意一切细节变化。”
    “记得！可还是不太明白这其中关联。”
    “那你可还记得，这里是哪里？我们又为何在这里？”
    “蜀山剑阁，第二层，剑魄。我们只是看了老妪一眼，就来到了这里。应该是在进行与‘剑魄’有关的试炼。”
    “嗯。刚开始，我甚至连这些也不明白。看到怪物们的举动反常，而你正好饥肠辘辘，我才铤而走险地验证一个猜测。”
    “食大哥，什么猜测？”
    随着食味天简单讲述二人经历，椿丫头已完全放下戒备，深信眼前的中年男子就是自己的食大哥。
    手中“剑体”一收，几步走到食味天面前，等待着他的下文。
    “试炼的确是试炼，怪物也的确是怪物。只不过，剑魄会因为进入此地之人的‘道’而发生变化，成为适合试练者的，磨刀石。
    亦或者说，是‘正道之石’。”
    第一次听闻食味天说出这么高深的话，椿丫头反而一时间无法理解。
    见椿丫头面有彷徨，食味天补充道。
    “刚进如这处剑魄时，我们手中的剑体，只能对他们造成轻伤。
    一番拼杀后，它们在成长，而我们手中的剑体，也在随着我们的使用习惯不断改变着自身。
    可当它们足够锋利、足够趁手，却依然杀不死这些怪物的时候。
    你饿了！”
    听闻此处，椿丫头仍然一知半解，神色里有些女儿家特有的生气。
    “这......这有什么关系吗？人家就是饿了啊。”
    食味天裂开嘴一笑，眼睛几乎看不到了。可就是两道缝隙中，闪烁着无比自信的光亮。
    “所以我冲向怪物的时候，也并不确定，能否成功。可当我脑海中想要把毕生所学，都融汇到食物中时，我成功的取到了那半颗头。”
    椿丫头越听越糊涂。
    “还是不懂！”
    “道的融合。好比我这厨子，以前用刀，切肉切菜。可当真像你这样的食客，没有东西可吃的时候，厨刀要切什么？火要烹制什么？
    这里。就只剩下那群腥臭的怪物。
    既然有味道，对我这以‘味’入道的厨子来说，自然可以一试。”
    “难怪食大哥的境界突飞猛进，原来这剑魄里竟如此神妙。”
    “我还没说完。”
    “食大哥的话，变多了。”
    “我说完，你可以少走弯路。”
    “那您请！”
    “我是情急之下，才将心中所想，胡乱实践。从厨‘道’到味‘道’，刀技之‘道’到‘腐奇之道’。最终印证了我的猜想。
    这些不知存在多久的怪物，本身已经化‘道’。因为我们二人自身的道，缔造了手中的‘剑体’，所以才会出现相应的剑魄中。
    这不是巧合，而是必然。
    在我眼中，它们不可作为食材。在你眼中，它们腥臭不可食用。
    反过来，我们在它们眼中也是如此。所以它们不杀我们，更不打算吃我们，而是想要驱逐。
    这是道与道之间的排斥。
    因为你饿，而我只是想给你弄点吃的时，误打误撞使我自身的道得以融会贯通。
    对于比它们腥臭数倍的东西，它们会垂涎欲滴。而在我们眼中芳香四溢的美食，却好像它们的天敌！
    所以在这失败的‘道菜’完成时，它们才会逃。
    因为融合‘道’的过程，就像我这烹制之法一样，是把很多‘小道’，烹制成‘一道’。
    强大的道，吃掉弱小的道。这就是我对剑魄试炼的感悟。”
    椿丫头看着食味天，惊讶地合不拢嘴。
    “食大哥......”
    她刚开口，就被食味天抬手打断。
    “如今的我，犹如醍醐灌顶，神智已开。行事风格，说话方式，都与之前有所不同，所以才会被你误解。
    想必其他人，也会有各自不同的境遇。
    也不知这剑魄里，时间是否和外界相同。依我看，既已窥得其中精髓，不如抓紧时间提升修为。
    早日成为公子助力。”
    “食大哥，要怎么做。”
    “自然是我‘下厨’，你敞开了‘吃’。”
    “这样好吗？”
    “哈哈哈，没什么不好。以后公子的身边，再也不需要什么灵丹妙药。
    我食味天，定要让‘道菜’之名响彻天地。”
    食味天说完，说了一声“出来吧”。
    身后的林子里，一条不像狼也不像狗的奇丑怪物，摇着光秃秃的尾巴走了出来。
    从上颚到脖子的伤痕清晰可见，无毛的身子皮开肉绽，焦红的纹理格外醒目，乍一看就像十分入味的卤煮。
    可它诡异的两个眼珠子，却无死角的乱转，像随时会掉下来。
    “这份用你的‘脑’做成的‘道菜’就赏给你，若有机会，再给你换更好的！”
    狗怪摇摆的尾巴更加迅速，甚至不时有皮肉甩脱。
    可它丝毫不在意。
    猛然舌头伸出八尺，将自己的“脑仁”吸入口中。
    紧接着一阵骨头爆裂声从狗怪身上传来，全身皮肉几欲散掉，露出内在紫红的骨骼。
    额头上出现颜色不同的两道蒸汽，香气扑鼻。
    食味天得意的拍着肚皮，一旁的椿丫头呆在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