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生拂尘易手，右手手臂带着半截袖子，伴随着骨肉分离的声音掉在地上，血溅五步。
    按理说，以陆长生现在的境界，血液本该是蓝色。可是无论是断臂的伤口，还是洒到少依凡面前的血液，都是红色。
    围观的一般修士自然不会注意这些，都在惊诧中，思索着陆长生的用意。
    青城掌门青山子及身后长老，更是面露不解，焦急出声，并且就要出手。
    “长生，你这是做什么？阻止他人也就罢了，尚未交手就自断一臂，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这不像是你的作风！”
    青山子的声音中情绪波动较大，再也没有掌门的威严，长长的眉毛更是无风自动。
    陆长生示意少依凡稍等，随后转身看向正欲冲上来的青山子。
    “我这是在帮你，在帮你保全青城山！”
    言语中毫无杂念，眼神中没有欺骗。
    似乎陆长生转身说话的速度，比青山子及另外两个青城山长老的速度快上不少。
    在听到了陆长生的话后，青山子定在原地。他不明白陆长生话里的意思，更不清楚堂堂青城山，为何要惧怕一个只有养神境的青年。就算是与蜀山为敌，有他坐镇的青城山，也能屹立不倒。
    见青山子只是脚步一顿，明显没有打消疑虑。陆长生又继续开口。
    “山门之中有人修行邪魔歪道，有人崇尚真仙天道，还是早日断了与仙魔的联系比较好。若实在觉得修行不易而不愿意放弃，那留着命不要后悔才是。今日起陆长生不再是青城山弟子！”
    “今日起陆长生不再是青城山弟子！”
    “今日起陆长生不再是青城山弟子！”
    “今日起陆长生不再是青城上弟子！”
    ......犹如晴天霹雳的回音，在人群中炸裂。
    青山子及身后青城山长老及弟子，蜀山三长老和四长老也都在口中小声重复着这句话。
    除了在场的纳兰云馨等人外，其余人则是有人欢喜有人忧，看戏的远比唱戏的多。
    “长生！不得胡闹！你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可是为何当着众多同道的面，说出这番大逆不道的话。”
    青山子说这句话时，只是余光停留在陆长生身上，视线却牢牢锁定少依凡，想要看穿这个破烂绿袍下的青年，究竟具备怎样的蛊惑之力，能让长生一反常态。
    “您也是得道之人，怎么连这些还看不明白？若今日不愿听长生之言，说不得，这血缘也要就此斩断！”
    陆长生丝毫不在意自己的断臂，而是目光坚定地看着青山子。
    青山子双眸一凝，垂在脸颊上的眉毛上下翻飞，似在无法看透少依凡后，才渐渐收敛心神，重新神识从未如此跟自己认真的陆长生。
    “未来本就属于你们年轻人！长生可以没有青城山，但青城山注定需要陆长生。
    也罢。老夫青山子，今日同意陆长生舍弃青城山道统，不再为青城山弟子。但青城山众弟子，日后仍需尊陆长生为师兄......”
    说完此番话，青山子脸上露出分外明显的虚弱。
    尽管修为在分神境，却终究算不得真神，逃不脱凡心的束缚。
    此刻不似一位得道高人，更像一个垂垂老矣的长辈。
    即便以他目前的境界和修为，依旧觉得，血脉是斩不断的。
    可在生界老生陆长生的眼中，亲情是一场自在的修行，血缘是一出自缚的戏码，他完全有能力挥之即去。可当一生好胜的青山子，在自己面前心神颓废时，他心里有了说不出的恻隐。
    就这样吧。陆长生心里这样告诉自己，也算与这廿载情谊有个交代。
    “少公子，这样可还满意？”陆长生转身，笑盈盈地看着少依凡，没有丝毫做作和掩饰。
    少依凡从未想过眼前这个生界老生会行此举，一时间心中有所猜测，却仍然无法读懂陆长生的心思，更不知道陆长生这般示好，能从这里得到什么。
    不论自己怎么想，除了自己是死界镇界使的身份，都似乎没有能拿得出手的底牌。
    “这若不满意，恐怕显得少爷我得寸进尺了。只是不知陆公子，想......”
    少依凡话说一半，刚要问陆长生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自己的声音就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剑鸣声中。
    不是一柄剑的嗡鸣。
    不是万柄剑的嗡鸣。
    却似有无数剑意，铺天盖地。
    不光是少依凡，上至修为最强的青山子，下至修为最弱的围观者，甚至是蜀山方圆百里，都被这来自蜀山正道山的剑鸣笼罩其中。
    可是任谁都明白，这剑鸣是直击心灵的警示，意味着接下来有重要人物的声音，在剑鸣之后。
    “你这个‘老驴’，有话不能直接说，用剑卖关子的也就只有你了！”
    估计也就青山子敢在这时候大放厥词，因为他知道用剑之人是谁。
    只是青山子似乎也没有料到，就连他此刻也猜错了。
    令众人安静的剑鸣之后，没有声音传来。
    树静，鸟静，风云静；目清，耳清，心神清。
    所有人，都不明白蜀山要搞什么名堂，但也没有肆意妄为，打破这种氛围。
    少依凡看了眼陆长生，陆长生却只是向少依凡点了点头。
    眼中之意，稍后再说。
    几乎就在所有人都看向竞道山时，由形形色色的剑所组成的剑云，拨开环绕在竞道山腰的白云，取而代之。
    紧接着，无数柄大小相同的飞剑，以蜀山三山为中心向四周辐射百里。剑身朝天一侧反射着阳光，面地的一次闪着银光。
    或许在这剑云下的众人无法察觉出端倪，但在地辰星外的其他几界，甚至是悬浮在地辰星外的青月宫，都能看到人间有一轮不算很大的皎月。
    就连青山子，眼中也渐渐露出疑惑。
    随即，问道山传出三声钟声，引得空中的剑云，一阵微微抖动，看上去像随时会掉落。
    问道山钟声消散，竞道山钟声又起，直至最后正道山钟声落下，一共九声，如雷贯耳。
    三道青烟自三山上袅袅升起，接触剑云时像被阻隔，沿着剑云舒展的方向，慢慢铺开。
    蜀山百里，天色渐渐暗淡，阳光逐渐失去方才的耀眼，最后在众人眼中消失不见。
    “偷天换日！只是举行封道大典，何须如此麻烦？老驴啊老驴，你这画蛇添足多此一举，到底是想引起他们的注意，还是想引开他们的监视！”
    青山子的低喃，似乎只有寥寥数人听到。除去蜀山和青城山的四位长老，也就只剩下陆长生和少依凡。
    少依凡斜视着远处正在被烟霾遮蔽的天空，陆长生却是看着少依凡。
    “若长生所料不错，蜀山做这一切只是为了一个人。”
    声音小到，仅仅能传到少依凡的右耳。
    而同时听到青山子言语，陆长生却知道那“老驴”所指何人。
    ......
    下一刻，正道山方向飞出数十道颜色不一的剑光，刹那间临近蜀山山门，就像凭空迈出一步，已从正道山行至问道山山门。
    剑至，人至。甚至山门外那柄插在大青石上的宽刃剑，也像看到熟人，发出嗡鸣。
    “青石问我几时休，我问青石何日闲！”
    逍遥子负手立在一柄红光大盛的剑上，与身后数十位年龄不一，但皆穿着蜀山长老服饰之人，同时现身山门外。
    逍遥子没有看那些躺在地上，跟人为峰一起狼狈的蜀山弟子，也没有看向少依凡等人，更没有在意躬身行礼的三长老和四长老。
    而是盯着大青石，似在与老友交谈。
    “十年了，未出山门。老友是否想念我的酒？”
    青石有灵，剑意声明，回应着逍遥子的话。
    “这些年，蜀山弟子承蒙关照，待此间事了，我驴有技定与您把酒言欢......”
    说着，抱拳作揖，向青石深深一拜。倒不像是他口中老友，而似是在看待一位不与自己计较的前辈。
    下方众人见蜀山掌门施礼，忙从惊诧中回过神，同样抱拳行礼。人为峰和倒地的蜀山弟子，则用剑撑着身体站起，也向着青石行礼。
    逍遥子身后的数十位长老，也齐齐向大青石躬身抱拳。
    这番场面，在第一次到蜀山的少依凡眼中，更像是“道别”。
    十息后，逍遥子同身后的长老们起身。
    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宽刃剑上的两处油渍，开怀大笑，但却没有再过多言语。
    “老陆，你这性子得改改。总以修为论成败，这种小我格局，还是不要再有了。大典之后，蜀山行大我，来不来看你！”
    逍遥子冲着青山子说完，一步迈出，已出现在秋藏冬面前。
    “看样子‘老东西’这次是不会来了！只是老秋啊，你这境界难怪老陆嫌弃你。按理说得灵族相助可无视自身资质，修道之路应该比我蜀山要顺畅许多，怎会仍旧是如此境界......”
    逍遥子的话里不带任何情感，更没有丝毫轻视或不屑。
    看到有些微胖的椿丫头，正要如长辈一般怜爱的摸摸头，却被椿丫头躲掉后回以怪异的眼神。
    “老驴，你摆这么大阵势是想作甚？两日后才是大典之日，这不太像是你的作风！”
    逍遥子闻言没有急于回话，目光依旧在周围几人身上审视而过，看到露凝霜时微微点头，看到食味天时笑意渐浓，看到笑成空却只是多看几眼那柄重剑，可当看到纳兰云馨和满儿时，眼中闪烁着不同的疑惑。
    最后才看着秋藏冬，神色有些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