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理出线条来

作品:《最后的绣春刀

    王大头的边上皱眉道:“和尚,敢情你说了半天,一句实在话都没有?我算听明白了,怪不得你这两个师弟要骂你,你就滑不溜手啊,什么读书人?王举人停尸在塔林,陈捕头都让大伙去看过,到底是不是王举人,你这总得给个准确的说法吧?你别再提黑灯瞎火的说法。”
    了空和尚眼珠转转,最后摸了摸鼻子,“嘿嘿”地笑了起来:“小人也能说,着实看不清,但若是这么说,只怕就恶了秀才,那却就不是小人请秀才过来的本意了。秀才,小人是看得真切的,那便是王举和捕快黄什么,黄粱!”
    “嗯。”胡宗宪听着,笑着点了点头,用折扇按在了空和尚的肩上,“天色不早,好好休息。”
    然后胡宗宪便没有再说什么,对王大头略一示意,两人便往湖边走去,而了空和尚的两个师弟,却就在后面大呼小叫:“秀才、秀才,了空这狗逼养的,他是在说胡话啊,你可千万不能当真啊!”
    回到湖边的篝火,倒是发现霍曼殊她们,因为找不着他去了哪里,都打着哈欠在那里等他,见到他回来了,就愈发的困了。胡宗宪看着,便安排她们去休息。然后又示意那小伙计去烧点水,招呼王大头在篝火边坐下,想跟他分析刚才从了空和尚那里收集的信息。
    此时却就听到了一个声音在外头说道:“陈老爷,您说的哪里的话?我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不妥不妥的,这银子您收回去。便是你打了他又如何?区区一个下人!值当什么?放心,包在我身上,我去与王家分说,王老爷怎么也得卖我几分薄面!”
    胡宗宪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向外张望,声音传来的方向,正是方才迁过的乡绅之中的某一家人。尽管火把的光芒照在这黑色的夜里,但山风把焰火拉得摇摆不定,光明的区域不住地扭曲,远远望去,看不清篝火旁边说话者的脸庞。
    “你过去看看,刚才说话的人是谁。是谁在说‘放心,包在我身上’。记得不要引人注意,找个籍口。”胡宗宪低声对着王大头这么说道,后者一时不明就里,但却默默点了点头,轻咳了两声,就向那边的篝火走了过去。
    王大头因为之前在大雄宝殿里的表现,所以那些围坐在篝火旁边的乡绅豪强,倒是没有因为他只是一个掌柜而轻视他,反至教下人招呼他坐下,对于王大头提出的,想弄些酒水的要求,也马上有人拿了一瓶好酒出来他。
    “回来得这么快?”
    王大头“嘿嘿”笑了起来:“弄到了一壶酒,还帮你拿了一捧炒茴香豆,嗯,我没有问谁说的那话。”
    胡宗宪点了点头:“你见到那说话的人了。”
    “你这样聊天,就很没意思了!”
    王大头一边埋怨着,一边把那油纸包递给胡宗宪:“哪有人跟你这样聊天的?”
    那个小伙计是有眼色的,没找到杯子,却就把吃饭的木碗在湖边洗干净了拿过来,又把那瓶酒斟进两个木碗里,再将茴香豆倒进第三个碗里,又切了些随身带着的豆干,便有了一些下酒的零嘴。
    “这是好酒啊。”胡宗宪借着篝火的光,打量了一下那碗里的酒。这大约是竹叶青一类的酒,有些泛绿,所谓灯红酒绿,绿酒向来都被认为是美酒,“有些浪费了。”
    胡宗宪指的是,竹叶青配茴香豆和豆干,有些配不上这酒。
    “那行,你别酒,我自己能整完它,你就别浪费了。”王大头听着可不乐意,他不爱惯着胡宗宪,尽管现在有些时候,王大头会因为场合而没有刻意去怼胡宗宪,但在私下里,他还是原来的王大头。
    因为他知道,胡宗宪跟他的相处和来往,绝对不是因为要听他拍马屁,而是因为他王大头有用处。拍马屁的人多了去,边上那些把帐篷迁来的,露天而宿的人,都是愿意拍胡宗宪马屁的人,到明年如果在腙宪中了举,这样的人,只会更多,多到绝对不缺他一个王大头。
    “我的意思,是这酒让你喝了浪费。”胡宗宪也笑了起来,反唇相讽。
    “你猜我见到了谁吧。你猜得到,我便不喝这酒。”王大头没好气地说道。
    胡宗宪张了张嘴,终于没有开口,只是举了举手里的木碗,示意王大头赶紧说出他到底是见到谁了。
    王大头却就得意起来:“陈捕头!没想到吧?没错,说那话的,就是陈捕头,在我们面前,噢,不,应该说在你面前,装得孙子一样的陈捕头,在那些乡绅面前,充着自己似乎无所不能一样,我刚过去一会,他又连续吹牛,唉,真的,我听着都替他累。”
    说到这里王大头就冲胡宗宪说道:“不过人家吹下牛,干你什么事?你还专门要让我过去看看到底是谁在吹牛?至少人家也算是在做好事,平息两个乡绅豪强之间的纷争,没什么不好啊。”
    “不是这样的。”胡宗宪喝了一口酒,扔了几颗茴香豆进嘴里,望着那篝火,陷入了回忆,过了好半晌才开口对王大头说道,“你记不记得昨天晚上,我们听到的话,你当时还要跑出去骂人。”
    王大头喝了一口酒,一拍大腿:“我怎么会忘记?那人不好的,他妹妹殴打公爹,他不规劝妹子不说,还发作他的妹夫,天下之间,没有这样的道理!”
    胡宗宪点了点头,开口却是把那天晚上听着的话,一字不漏复述了出来:“你不必再讲,汝家这作派,我是不会与你善罢干休的……我家妹子何曾有半点错?又说我那妹子打了你父亲,她娇滴滴一个女子,有什么气力?便是打了你父亲几个,值当什么?不晓得家和万事兴么?非要去闹,那我就陪你闹到底。你不就是倚仗着包典吏吗?如今包典吏不在衙门里,我看你又能折腾出什么花样!”
    过耳不忘的本事,也许有一些学术不错的读书人,都有这本事。但如胡宗宪这般,一旦必要,能将某个细节再这么重现出来的,那真的就极少了。而能重现细节,还能捉住其中的要点,真的就是绝无仅有:“你仔细想想‘值当什么?’这四个字,跟咱们昨天晚上听到,那人的说话,是不是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