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有些事，是不能开玩笑的，特别是这个年代。
    但对于一些人来说，似乎他一点也不在意。
    比如说在门口挥手向霍长觉送别的胡宗宪，他一点也不觉得，编出这个有邪教妖人想要图谋不轨，斩断大明龙脉的故事，有什么不妥。
    洗完衣服回来的霍曼殊，边晾衣服边听他聊，却没有如霍长觉一样上当：“你诓了大兄不打紧，这事大兄报上去，却诓不了上面的官长。”
    她一点也不担心，因为锦衣卫的官员，要是个个都如霍长觉这么憨，那锦衣卫也担不起它的职责了。这种类似于谋逆的事报上去，办与不办，当然不是霍长觉这样的小人物，能决定的。而上面的大人物，自然会找出胡宗宪故事里的漏洞。
    “莫须有啊，也不算是诓。”胡宗宪摸着鼻子，讪笑着说道。
    莫须有，或者有。
    但当霍长觉到了南直隶，把这事郑重报上去之后，事态却就不是如霍曼殊所猜想的一样发展：上峰因为这事的荒诞，而不去理会。
    因为胡宗宪在之前两个案子里，是出了大力的，无论是孤月观还是张家屯，不论是剑气如霜还是百鬼夜行，锦衣卫内部该管的官员，都知道胡宗宪在中间出了大力，起了关键性的作用。
    甚至在一些缉捕老手嘴里，对胡宗宪是极为推崇的，又因为胡宗宪家里是锦衣卫军户的出身，所以有好些办缉捕事务的老锦衣卫，将胡宗宪称作是“最后的绣春刀”。
    所以当霍长觉的报告，提到是胡宗宪排查出了一些漏洞，认为幕后的操纵者所露出的马脚，显示出对方很可能不是明人！又推断出幕后邪教妖人，极有可能，最终目的，是要斩大明龙脉！
    那锦衣卫那些负责缉捕的官员，就不得不去认真考虑这件事的真实性。
    最后的结果，是有三天后的一个夜里，胡宗宪被知县请到了后宅。
    而宴请胡宗宪的主角，不是知县，而是带着十数甲胄加身的锦衣卫，从南直隶下来的锦衣卫试百户。
    “秀才，没有去你家里，是怕打扰了你家人，都是锦衣卫出身的，能方便的，都会尽量给你方便。”试百户姓郭，生得白白净净，看着谈吐，倒是极随和的模样。
    胡宗宪笑着点了点头，拱了拱手，却是承了这份人情。
    这的确是一份人情，要不然，十几个披甲顶盔的彪形壮汉，夜里闯入胡家，知道的说是锦衣卫来找胡宗宪问事情，不知道的，还以为胡家招惹了什么事，来抄家呢。
    “那么你给我交个底，你跟霍小子所说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什么实在的凭据么？”这姓郭的试百户，生得白面馒头也似的一张脸，看上去也极和气，说话也斯文，至少不会如霍长觉一样，动不动就是“老子”，但他这话说出来，平平缓缓，却自有一股教人信服低头的威慑。
    知县在边上禁不住帮腔：“是啊，汝贞，有什么凭据，你赶紧跟郭百户交接一下。”
    胡宗宪听着这话，却就承了知县的情，话说给会听的人听，知县这话，是在给他谋划脱身之计，就是教胡宗宪，锦衣卫要什么，赶紧给他们，别招惹这群煞星啊！
    “那作不得数的。”胡宗宪一开口，却是大出这试百户和知县的意料了。
    郭姓的试百户，那一张胖脸却就浮出了笑容，极亲切的笑容：“我姓郭名菊，郭菊的郭，郭菊的菊。”
    知县听着如果还不太明白话，胡宗宪却是明白的，锦衣卫里，特别是下层的锦衣卫军余、校尉这一层，谁没听说过，“听百鬼泣，莫见郭菊笑”？郭菊的笑，有多可怕？
    他试过，笑着把一个人足足杀了十七天。
    “那真作不得数的。”但胡宗宪却没有回避郭菊的笑脸。
    “我与霍大兄说了，可能是狄夷要坏我大明国运，也可能是邪教妖人想要行大不敬之事，断我大明龙脉，拿不准啊，莫须有，我以为，总要有个章程，才好报之有司，但霍大兄以为，这等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匆匆就往南直隶去了。百户当面，学生不敢妄言。”胡宗宪很从容地述说着。
    郭菊听着，渐渐地收敛了笑容。
    因为跟霍长觉上报的信息，是能对上的，的确霍长觉上报的，就有提到白莲，也有提到什么倭女王，也正是因为没法理出一条清晰明朗的线索，才会劳动他郭试百户来绩溪，找胡宗宪问话。
    所以胡宗宪的回答，是他可以接受的。
    “给你一个月，我要一个准确答案。”郭菊想了十息，说了这么一句话出来。
    胡宗宪摇了摇头：“我要准备乡试，我也不是锦衣卫，一个月，也查不出什么东西来。学生以为，霍大兄忠心国事，有万夫不当之勇，又难能可贵，长于谋略。我想，百户亲自到绩溪访查，得了线索，或是给霍大兄一些时日，许能慢慢找出一些脉络？”
    郭菊听着，轻轻地捻动着手里的佛珠，半晌才失声笑道：“好一个长于谋略的霍小子啊！秀才所言倒也是颇有些道理，好，那便让霍小子来查这个案子吧。只不过，要是查不出来，他这辈子，就当个小旗好了。”
    这就是郭菊跟胡宗宪见面之后，得出的结论。
    聪明人说话，并不需要太多。
    胡宗宪表示了自己无意加入锦衣卫，也无意去揽功劳——他都说了，是郭菊来绩溪访查，得了线索，这就是表明如果破案，郭菊就是首功了，以此为由，他拒绝了限期破案的要求。
    郭菊之所以会退让，不单是以霍长觉的功名前途作为质押，更重要的是，对于有本事的人，向来都容易得到体谅的，而胡宗宪在之前的两个案子里，所起到的作用，让郭菊愿意接受这样的条件——胡宗宪是有可能破案的，他郭某人，是有可能得到这功劳的。
    “霍小子留在绩溪办案，明府还请照拂一二。”郭菊又跟知县客套了几句，然后就示意胡宗宪和边上霍长觉可以退下去了。
    “你以后不要再说我笨了，你自己说的，我长于谋略的！”霍长觉却是这么对胡宗宪说道。
    “好。”
    “你很应付！”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