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5、多嘴的树
作品:《帝女祸世》 396、狐脸老妪
黑影没有任何形状,像是原野上从农家起来的袅袅炊烟,又像是飘在海天之间,暴风雨前的乌云,一坨又一坨,一簇又一簇,密密麻麻,相互纠缠,相互搅和——
“大家小心,那些瘟丧又来了!”
“主子当心,它们有毒!”
铺天盖地而来的黑陡然笼罩一切,掩盖视线,哪怕以灵修者的视力也不能视物,像是上帝开了个玩笑,将人的眼睛蒙住。
黑。
浓墨重彩的黑。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如坠油脂凝胶无法逃脱的黑。
不见来路与去路的绝望与迷茫。
不见生者与死者的孤寂与恐惧。
好像又回到那个雪夜,他们将他丢弃,将他一个人狠心丢弃。失去了温暖,失去了明亮,失去了爱与希望,失去了——绳命。
“少年,你在这里做什么?”一个沙哑而刺耳的声音在阿延身后陡然响起。
听到这声音,阿延使劲睁大眼睛,似乎真的是上帝蒙住了他的眼,在他这一刻的使劲挣扎,左摇右晃,东摆西荡中,终于又能看见一点点光影——
黑暗稍微隐退,周遭一切呈现出黑与白交织的模糊,像是老旧电视信号不稳定的麻花与人影混杂,看得不是很清楚,却又有光影。
寻着那沙哑的声音,阿延回头,不知在何时身后居然立了一个须发皆白,身材矮小佝偻的老妪。
是的,老妪,从她低着的头上盘着的鞋帮子花面,阿延觉得她就是老妪。
他刚想问问老妪这里是哪里,却见老妪陡然抬头,一张扭曲的脸上根本不是人的五官,而是一张满是毫毛,豁嘴獠牙尖鼻子的狐狸脸。
四目相对,老妪先冲着阿延嚎了一嗓子,对他露出了一嘴的獠牙,好似在显摆牙有多白,嘴有多臭,接着老妪好似自知失态,面露尴尬,收起獠牙,豁嘴向后裂开,如似在笑,连带着那双灰色的眼睛也眯了起来——
“少年,你想怎么死啊?”
“你看那些死法,你可以选一个哦!”
顺着老妪干枯如竹枝的手,阿延看了过去,黑暗又退了两分,光影交杂的世界不再是黑白,忽然变得有了颜色起来。
“啊——”
“救命!救命!”
“我不要下去,我不要下去!”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放了我!放了我!”
“我这一生勤勤恳恳,尊师重道,孝顺父母,从来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杀人放火的坏事,也没有杀过生,一生都在吃斋念佛,自我救赎,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
“那些杀生无数,背负冤孽者,为什么能够直上西天,而我却要来这里!”
“不要,不要!”
“你们放过我吧!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在一座巨大泛着刺眼金属光泽如似绞肉机的器械前,两只青面獠牙,身材魁梧,披覆黑袍的怪人正押着一个不断挣扎,妄图逃跑的中年胖妇人。那呼天抢地的呼喊就是那中年妇人发出的。
然而,任由她求得卑微哀婉,哭得泪流满面,面目狰狞,椎心泣血,那两个青面獠牙身披黑袍的怪物都不为所动。
他们钳制住她肩膀的手不仅没有松懈半分,甚至因为她的挣扎,还掐得更紧,满是油垢,皮肤暗黑透红的手上,尖长锋利的黑指甲已经掐进了胖妇人肩膀上的肉里。
“为什么老天如此不公,丧尽天良者生,做了善事者亡?难道本本分分做人,不妄图不苟且,就错了吗?”
“啊——”
“我诅咒你这个贼老天!诅咒你——”
胖妇人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那两个青面獠牙身披黑袍的怪物按在那金属绞肉机上了。
只见一个青面獠牙怪物掐着妇人的肩,将她拎起来后,然后把她的脸按在了着绞肉机上横立的一个小漏斗上。另一个青面獠牙怪在旁,见妇人的脸与那小漏斗完全契合后,按动了绞肉机的某个开关键。
开关启动,刚好与妇人脸契合的小漏斗突然扩大,一瞬间就将妇人的整个头包裹了起来。
妇人的惊声尖叫陡然而起,不过很快就被绞肉机的机械运转的声音掩盖。一分钟不到,绞肉机停了下来,妇人被青面獠牙怪物从漏斗上提了起来。
此刻,她已经无法再哀求,她的嘴上脸上满是鲜血,整个人像一朵枯萎而去的花,没有半点生气,甚至变得有些透明有些发黑,似乎要融入周遭的黑暗中。
青面獠牙怪物没有半点同情,只是毫无迟疑的将她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两脚。大概是他的脚太大太厉害,那妇人竟然被他直接踩碎了。踩碎掉妇人后,青面獠牙怪物把手伸进了小漏斗里探了探,等再伸出来时,挂在他锋利尖长指甲上的,赫然是一条长舌头!
“这个叫拔舌!”
“现在科技发达了,有了这机械,方便得多。以前拔舌,全是人工,一个鬼差按着,一个鬼差拔,在拔之前,鬼差都直接将那个鬼的嘴巴掰碎,然后勾住舌头,活生生的拉出来——”
“哎哟,那才叫血腥,那才叫属于这里的画面,现在斯文多了,看起来就像斯文败类!”
“诺,那边还有刀山火海和油锅!”
“你再仔细看看,好好看看,今儿你运气好,上头给了你最大的优惠,让你自己选一种心仪死法!”
“看你喜欢哪一种呢?”
在狐脸老妪的碎碎念中,一阵光影明灭,所谓的刀山火海和油锅,一一在黑暗中浮现出来。
陡然而起的巨大嘈杂,无数的哀嚎呐喊求饶呜呼,震耳欲聋。无数青面獠牙的鬼差按着无数的冤魂死鬼,不是下油锅被炸成油渣儿,就是下火海,被烧成灰烬,还有上刀山者,锋利无比的长刀,一刀一刀,从脚底贯穿至头顶……
这个受刑的过程并非一次性,所有在刑罚中灰飞烟灭殒了形的冤魂死鬼,一转瞬又在另一处重生,然后继续被青面獠牙的鬼差押解着,再一次经历刑罚,周而复始,永不停歇——
若是就那样灰飞烟灭,殒了形也就罢了,偏偏形神重生后,之前那被拔舌,上刀山下火海下油锅的痛依旧记着,再经历一次,唯有更加恐惧——
选一种心仪的死法,当是选老婆吗?
“怎么,还没选好吗?”消失的狐脸老妪突然又出现,这一次她站在了阿延的身侧。当阿延偏头瞬间,又一次的四目相对让狐脸老妪又对着他龇牙咧嘴,嚎了一嗓子。
阿延不知她这咧嘴嚎一嗓子是何意,反正是被吓了一嘚瑟,然后摇了摇头,表示没有选好,试问谁喜欢选择怎么死呢?
在狐脸老妪不悦的目光中,阿延挠了挠头,甜甜的咧嘴一笑,“请问,可以有别的选择吗?”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我都对你笑了,你还让我送死吗?
可惜——
“你要什么选择?”狐脸老妪眼眸微眯,危险的飓风在其冒着绿光的眸子里汇聚。
阿延咧嘴一笑,“我哪个都不选择。”
“呵呵,”狐脸老妪冷笑,“可能吗?来了我这里,就是死人了!”
“既然你不肯选择,那老身便帮你!”说着,狐脸老妪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根拐杖,阿延还没来得及反驳,就被她一拐杖打了下去。可怜的阿延顿时就落向那冒着熊熊烈焰的火海岩浆中。
滚烫的热流扑面而来,灼得人全身发毛,灵魂生疼。阿延双眼模糊,心上发梗的疼让他难以呼吸,他这是死了吗?才出一次任务就死了,也是够渣了!不过,死了也好,反正他早就该死了,在二十年前那个雪夜就应该死了!如果那时候死掉,也许一家人在黄泉路上还能团聚,现在——落在这火海岩浆中,怕是全尸都没有了吧!
干干净净来,空无一物去。
呵呵,老天真的是怜爱他,知他一出生就被抛弃,故而,收他命时,也让他不在世间留一丝痕迹——
这样,也就不会有人伤心不会有人难过了——
不对,他什么时候死的?
他不是正和他偶像还有流朔他们在神女墓吗?怎么突然就死了?
他忘了什么?
他和偶像从那个坍塌的空间里逃了出来,刚好他们出了石棺,那些瘟丧就来了——
是那些瘟丧——
流朔他们口中的瘟丧到底是什么?
是这个狐脸老妪?还是青面獠牙的鬼差?或者是刀山火海?
算了,这么多的问题根本不是他这个脑袋瓜能想通的,死了也就死了罢,一切都是宿命!
就在阿延快要闭上眼睛准备当机时,一股冰凉,从脚底心冒到了脑壳顶的冰凉突然传来——
“千里冰封!”
幽蓝的冰花在黑暗中绽开,晶莹的蓝色光晕如似种子,在黑暗中随风飘荡,落地成活,开花结果。什么狐脸老妪,青面獠牙的鬼差,抑或是被拔舌的妇人,下油锅火海上刀山的冤魂死鬼……俱数被蓝色的冰一瞬间封冻。
那灼人灵魂的火焰也在蓝色冰封下失去了温度。
阿延渐失的意识恢复过来,四下看了看,那在黑暗中影影绰绰的狐脸老妪,青面獠牙的鬼差,上刀山下火海油锅的冤魂死鬼等尽数消失不见,墓室又变成了墓室,只是四下都覆盖了厚厚的蓝冰。
他的偶像站在那里,一如既往地俊逸出尘,一张绝美的脸上,带着三分疏离,三分漠然,四分高山流水。
流朔站在他偶像旁侧,由一个暗卫扶着,原本就已经苍白到发青的小白脸,此刻比鬼都白。若非那胸廓还有微微起伏,那脸看起来简直就是与死无异——
此刻,他们都看着他——
“怎么样,没事吧?”
“那些瘟丧到底是什么?”
“应该是每个人的心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