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快意并没有持续多久，仅仅不到两日，前院便传来小妹匆匆慌慌的呼喊：“哥哥，哥哥——”
    我迎着她上前，尚未搞清楚状况。
    “怎么如此着急？谁欺负你了？”
    她艰难咽下我递过去的茶水，漂亮眸子里满是忧慌：“哥哥，贺姐姐定亲了。”
    我尚未反应过来，她又道：“我真的不是跟你开玩笑，她被家里许配给了杭城的一位公子，定亲的一应礼数都已经送到贺府了，你快去看看呀！”
    她说着就要撵我。
    我却一动不动，不知该做出何种反应才是对的。
    “哥哥？”她不敢置信抬头看我。
    我只觉五脏六腑都是疼的，却只能对她笑笑，表示出我无事：“都说婚嫁一事全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的父母已经不在了，想必家中长辈相看过的人定是极好配得上她的。”
    小妹急了：“杭城公子再怎么好也比不过你啊！”
    当初贺溪雪就是因为家里父母双双遇难，这才随着母亲那边的长辈来到京中贺府寄人篱下。
    如今有了更好的归宿，我又怎可能巧取豪夺？
    我宽慰妹妹几句，尽量表现出我并不在意的样子。
    妹妹离开的神色满是担忧，兴许还会疑惑我究竟是否心仪过她的贺姐姐。
    我装得自己都信不过去了，掩上门，我才仿佛失尽了气力般垂下头。
    拆封了一坛酒，恰在此时，漫兄登门拜访。
    这是他第一回正儿八经交付帖子上王府寻我，我却没什么兴致好好接待他。
    他看出我心情不好。
    真男人从不废话。
    我们两个又打了一架。
    顾及着他身上有伤，我刻意隐藏了几分实力。
    却不想他来势迅猛，我生生挨了他好几拳。
    我皱眉看他，他却抱拳：“承让。”
    这一下彻底提起我尽了全心咽下的那口不甘的气，我再度出手，与他打得不分彼此。
    从屋内打到了屋外，最后脚力相交上了屋顶，引得王府上上下下瞩目，最后就连忙完公事回来的爹爹也驻足观看。
    娘亲拉着小妹询问这位身手如此好的公子是谁。
    我听见小妹声音甜美，向娘亲介绍，这就是救了她两回的恩人。
    贺溪雪离开的那天，我偷偷去码头送了她。
    此事谁也不知，我是一个人去的。
    那天风很大，迷的我眼睛差点睁不开，可是我却很清楚的看见与她相携的公子眉眼含笑，望向她的目光充满了喜爱与眷恋，交叠握着她上船的手也是力度有佳。
    那彼此相望的目光我很熟悉，爹爹每每望向娘亲时，眼底的爱意便是如此。
    杭城周家嫡子周梧恒，字子渊，五岁成诗惊杭城，十二上马定乾坤，是南方那一带的名人。
    我打听的很清楚。
    周梧恒倾慕贺家小姐已久，听说她去了京城，便努力来到京城亲自带人上门提亲，纳采用的活雁便是周公子亲自去捉的，可见用心。
    我心中对此不屑一顾，可又酸涩难当。
    换做是我，我也会为她捉活雁，送聘礼。
    可我终究是晚了一步。
    他们比我相识更早，相知更早，吐露心声也更早。
    细细想来，我从未在她双亲逝去失意时宽慰她，也未在她初来京城举目不安时劝解她，更未在一年的大好时机里抓住一切机会去见她。
    我只会在心底想想她的好，光是想想，便觉得满足。
    如今她要嫁做他人妇，如此想法，也再是不能了。
    船只渐渐驶离码头，河面波光荡漾，河边树柳倒影垂垂，迎风而开，我逐渐看不清那船只的模样。
    自从小妹与漫渝舟说开，他们二人光明正大出去相约的次数越来越多。
    娘亲对此很是看好，她也与爹爹约法三章，要细细考验这个漫渝舟，看他究竟是不是个良人，能否成为小妹的良配。
    事实证明，漫兄果真是个很好的人，小妹很喜欢他。
    入秋的时候，家里来了个小姑娘，不过六七岁的样子，生的很是可爱。
    娘亲牵着她给我们介绍道，这是师奶苦寻多年好不容易寻回来的旧友的孙女。
    小姑娘的父母生前是凭着一身本事走镖的，后来遭了劫难去世，祖母便一手将她拉扯大，现下自身也重病不治，日子过得很紧张。
    恰好师奶游历碰上了，当年旧友于师爷师奶有救命之恩，师爷师奶隐居后，便再无恩人下落。
    如今好不容易得见，又面临天人永别的场景。
    师爷他们将旧友好好安葬后，带着小姑娘回了京，以后就安置在明王府，算作是娘亲娘家的表小姐。
    “你叫什么名字？”
    小妹问她。
    “我叫景言。”
    “你多大了？”
    “我今年八岁。”
    我挑眉，这可一点都没有八岁小姑娘的样。
    瞧这小脸干巴瘦的，尖下巴都能戳个印，身板也瘦瘦小小，头发梢看起来也不甚光洁。
    想来师奶旧友家条件不是很好，养这么个小娃娃甚是辛苦。
    不过明王府此后会对她好就是了。
    “带你去吃桂花糕可好？”
    我蹲下身，勉强能和她对视。
    她却有些躲闪，只牵着小妹的手瞧她，看起来略微不安。
    “她是我哥哥，你以后叫他大哥就好。”
    她只点了头，看了我一眼，又飞快挪开，只紧紧攥着小妹：“姐姐……”
    我无奈起身让道，看着小妹牵她离开。
    怎么还有比小妹更害羞内敛的小姑娘呢？
    我挠头。
    算了，不强求。
    娘亲对待这个新来小娃娃与对待亲生女儿并无二致，小妹置办什么新物件，便连带着给她置办。
    由于她年纪甚小，又是初来北方，娘亲担心她不适应，便时不时让我和小妹带她出去逛逛，随意上哪游玩。
    京城附近的大山每到秋季便都是红火一片，入寺祈福的香客们很多，我牵着小妹，小妹牵着景言，爬上路上，小妹一贯喜爱买些稀奇物件。
    路过一间卖馍馍的休息铺子，小妹要了几碗茶水，停下来歇息片刻。
    随行丫鬟有的打扇有的递帕，小妹一一享用着，景言虽不像一开始朝丫头们道谢，但也不甚自在地避了避。
    小妹显然也瞧见了，撤了扇子，甩了甩帕，要去前面开阔处扯布吃午餐。
    吃食都是从府里带出来的，几人方落座，就见小妹同窗来了，小妹总是如此受欢迎，不待她开口多说什么，自有热情的唤了家丁丫头将带来的布铺在小妹附近，要一块玩。
    景言怔怔看着小妹与一众姐妹热络，小妹也知不好冷落她，将她大大方方介绍给好友们认识。
    “是新来的小妹妹呀，都说元姐姐皮肤白，我瞧你可比元姐姐白多了。”
    说话的是孟家小姐，景言害羞红了大半脸，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你可别瞎说，谁能白过元姐姐？”小妹朝她掷出一个果子。
    那边嗤笑打闹的愈来愈盛，我起身受邀到她们的兄长弟弟那边去，不防景言一下拉住了我的衣袖。
    嗯？
    我挑眉看她。
    她有些局促，话却说的很利落。
    “你要去哪？”
    我笑着给她指指后边的一群人：“去吗？”
    她似乎有点纠结，这边小姐们虽多，可打趣她的那个看她的眼神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那边也有几位小姐，跟大哥过去应该无事吧？
    景言咬咬牙：“大哥，我跟着你。”
    这是她第一次叫我大哥，我笑笑，顺着衣袖牵她，带她来到我熟识的人面前。
    “云兄，你这是从哪拐来一个这么可爱的小妹妹？”
    “林兄，这是府里来的表小姐，小言，这是林公子。”
    景言乖乖朝他行平辈礼：“林哥哥好。”
    “哎哟——这声哥哥叫的我真是心花怒放哈哈哈……哎！林雯书！你掐我干什么？”
    “哥哥——”她阴阳怪气，“我这么叫你你不心花怒放吗？”
    林雯书才九岁，经常跟她哥斗嘴掐架。
    “你看看人家，多乖，你再瞅瞅你……嗷——”
    兄妹两个又掐起来了，气氛被他们二人带得热闹。
    林雯书是家中最小的嫡女，平时家中都不让她与庶女姐妹们玩，因此只好去折磨那些嫡亲哥哥，亲哥林筑嘉深受荼毒。
    现下明王府好不容易来个表小姐，这总不会是什么庶女得明王妃青睐吧？
    于是林筑嘉巴不得妹妹赶紧祸害别人去。
    我也没想到，一向害羞的景言居然真能跟混小子林雯书玩到一块去。
    林雯书头上顶着个花环边跑边喊：“哥哥哥哥……”
    我们一同望去。
    景言小胳膊小腿追在她后头跑。
    “我美吗？我美吗？”
    “你美个……”
    林筑嘉想也不想，旋即意识到还有不少别家公子的妹妹在，他止住了话头。
    “你这花环挺美。”
    林雯书得意一笑：“景言给我做的！”
    “我也有！”
    另一个小姑娘不知从哪蹦出来，晃着自己的头：“我是大仙子，林雯书是二仙子……”
    她一一列举了在场的小姐们，最后深吸一口气：“景言最小，她是小仙童。”
    众人被她们逗笑了，景言终于气喘吁吁跑回来，手里还拿着好几个编好的花环。
    我拉过她，掏出手帕给她擦汗，她一怔，旋即瞟见旁的小姐们也都是这样心安理得享受着哥哥们的照顾的，于是挺直了小身板，任由我给她擦。
    我将她散乱的鬓发归拢一处：“你是小仙童？”
    她好不容易平缓了气息，闻言瞪眼一惊，心跳又扑通扑通起来：“你怎么知道？”
    我扶正她头顶跑歪的花环：“长这么可爱，谁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