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个子看向女孩, 皱了皱眉。
    这是他第一次透过面具看清方棠棠的脸，本来猜得到她年纪小，没想到这么……
    方棠棠知道游烦的过去, 努力不让他暴走, 于是只能硬着头皮说：“你说得对，是他偷的，我看见了。”
    游烦眼里的红色在慢慢消退。他深吸一口气，意识到自己失态, 狠狠瞪高个子一眼。
    老板在那边不耐烦地说：“你们有问题就去外面解决，不要影响我们的生意。”
    外面？
    方棠棠听到外面的狗叫, 心想, 如果真在这个时候被赶出赌馆外, 说不定会被地狱犬撕成碎片。她发现黄泉两个人在打量她, 眼神沉沉，便也看了回去, 毫不退让。
    “是你偷的，所以你要把筹码都还给他，还要给他道歉。”她对高个子说, 就算要仰起脑袋才看得到人家的脸，气势也丝毫不输。
    亭的人看戏看得热闹, 突然笑了声，说：“既然你们争执没有结果, 不如赌一场吧, 在赌局上光明正大把钱要回来。这不是正符合赌场的规则吗？”
    这句话让周围的老赌鬼们兴奋起来，叫嚣着要让两个人赌一场。
    高个子：“那就赌一场吧, 来我这桌赌。”
    方棠棠摇头：“你们说不定使什么诈。”
    亭那边的人喊：“那来我们这桌吧。”
    他们看热闹倒不嫌事大, 也在努力钻任务的空子。任务要求在有一场赌局中以庄家的身份赢掉所有的恶鬼, 如果下赌注的两个人都不是恶鬼呢？这样能够算取巧赢得游戏吗？
    方棠棠和高个子走到亭的赌桌上。短发女人看了他们一眼，笑起来，把两颗骰子抛入骰蛊中。她五指翻飞，骰蛊在手中上下转动，骰子清脆的声音不停从中传出。
    高个子侧耳细听，再看眼女孩，脸上露出微微笑意。
    等到女人把骰蛊按在桌子上的那刻，他不等女孩说话，马上把筹码放在小那边。“我押小，用全部的筹码。”
    女人看向方棠棠。
    她能够控制骰子是大是小，这把黄泉确实没有猜错，骰子扔的是小。
    这孩子会怎么选择？
    方棠棠把书包里的筹码都拿出来：“那我就押大吧。”
    游烦小声说：“棠棠，好像不是大。”
    小希也皱了皱眉，往这边看过来，朝女孩摇了摇头。
    方棠棠一只手揣在兜里，“没有关系。”
    不管是大是小，都没有关系。因为当女人掀开骰蛊的瞬间，她按下时停闹钟，时间停滞，周围人鬼还维持在僵直的状态，她弯下身飞快把原来是1的骰子掉个个，变成了6。
    等到这一秒过去，时间流逝恢复正常，高个子看到骰子，脸色大变。
    女人低下头，也露出不解的神色：她记得她摇的明明是小，为什么现在两个骰子显示的是大？她对自己的手法很有信心，这样看，只可能是女孩身上带有一个时停的道具。
    就为了帮助一个赌鬼，用掉一个时停道具？
    她有点疑惑。不过这把是黄泉和归途的比赛，亭只是坐山观虎斗，顺便再捞点好处，不打算掺和他们。于是她对高个子说：“你输了，把筹码给她吧。”
    方棠棠嘴角微微勾起，毫不客气地拿去高个子的筹码，把游烦的那部分还给他，然后她背起快鼓出来的书包，开开心心地跑回角落。
    从现在开始又有半个小时她可以不用赌了。
    高个子一直看着她，她全当没有看见，摩挲口袋里的时停闹钟——这东西从粉丝打赏给她以后就一直被她忘在仓库，现在终于有可以使用的机会。
    时停闹钟能够提前充能，充能三次，就是说她还能使用两次。等全部使用完，这次任务就不能再用了。
    紫兆看看女孩，再看看拿着筹码明显被感动到的游烦，心想：这也在她的预料之中吗？
    方棠棠抱住书包缩在角落，努力减轻自己的存在感，但刚才她露那一手已经在众赌鬼心中留下了“真人不露相”的印象，有好几个鬼走过来问她下一把可能会出什么，被她一问摇头三不知给糊弄过去。
    她低头看了下手表。
    赌场开业时间是零点到凌晨三点，他们还有两个多小时的时间。
    半个小时后，那群被医生骗走筹码的鬼魂陆陆续续离开这里。赌鬼们不想离开，哭嚎着扒老板的裤脚，被老板一脚给踢出去了。
    门外响起惨叫和狗吠声。
    方棠棠脸色一白，心想，输掉筹码的鬼果然是要喂狗。如果在时间没有到以前提前离场，估计他们也会是喂狗的结局。
    在两个半小时中，他们必须赢掉所有的鬼一把，至少一把。如果像黄泉一样，把所有鬼身上的筹码都偷走呢？她心里闪过这个念头，却觉得不太现实。
    老板不可能会让这种情况发生的。果然，等高个子想故技重施的时候，老板咳嗽两声，目光警示地看着他，赌鬼们也纷纷离他远一点。
    高个子笑了笑，拿出对血红的耳环，去老板那儿换了点筹码。
    难道他只是在试探老板的底线？
    方棠棠再看向归途那边。
    小希和清风有赢有输，手里的筹码保持在和原来差不多的数量。看出来清风很努力想在赢，可惜手气一直不怎么好，输了很多把，后来小希走过去帮他，才勉强赢回来一点。
    小希把自己的筹码分给清风一点，重新回到女孩身边：“棠棠，你发现了什么吗？”
    方棠棠把关于黄泉有时间道具的猜测说出，小希微微怔了一下，然后摇头：“先不要把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观察一下这些鬼怪，尽量找到黑影的舅舅在哪，还有鬼怪们的赌钱方式。”
    说完，小希重新挤进鬼群里，来到亭的桌前，和短发女人对视一刻。
    女人问：“要来赌一场吗？”
    小希笑了笑：“行啊。”
    方棠棠听到小希的话，不再精神紧绷地盯着黄泉成员，转而打量起这里的鬼魂。她之前也观察过这里的赌鬼，没有找出它们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只是赌鬼而已……在游烦露出煞气的时候，几个赌鬼控制不住地露出原形，有的手被人活活砍断，有的是从楼上跳下来，摔得惨不忍睹。
    这些死相应该和他们生前好赌相关。
    但这么多的赌鬼，都是副为了赌不顾一切的样子，她难以从上面分辨出到底谁是黑影的舅舅。她回想黑影的样子，奇怪的是，那天明明已经看过照片，可是当她想记起来时，却觉得脑袋里面空空的，只能从记忆里挖掘出几个笼统的词汇。
    黑影瘦瘦小小的，有双很大很圆的眼睛，也许是因为太瘦，脸上没多少肉，才显得眼睛那么大那么圆。
    就像只小老鼠。
    她抬眸看去，又见到那个把自己押给老板的赌鬼缩在一边，贼溜溜的眼珠子不停打转，伸手就想去扒拉旁边一个鬼的口袋——结果当然是被发现，一脚踢到角落。
    那鬼倒不气馁，在地上滚两个滚后重新爬起来，拍了拍灰扑扑的衣服，又去想办法捞钱。刚才游烦给过他一点钱，被他在赌桌上没几把给输完，现在游烦也不乐意理他了。
    赌鬼身上没俩两肉，脸色灰败，眼珠子很大，瘦得两颊都凹陷进去。他身上穿得同样也破破烂烂，不知道多少天没有洗澡，皮夹克松松垮垮挂在身上，泛着油光。
    方棠棠靠着墙壁，如果是黑影的舅舅，他会是什么样子？
    舅舅对女孩……应该也不是毫无情感吧，不然不会把姐姐的女儿接过来养育。难道是染上赌博恶习以后才换了个人？
    之前的任务提及舅舅不多，她对舅舅的猜想除了赌徒外，猜不出什么别的，顶多加上一条，害怕老婆如果她之前猜想没有错，舅舅的鬼魂还有一个特性——
    它是因为黑影的恐惧才一直存在，理论上，它会是这里最可怕最强的鬼魂。
    实际上，她看这里哪个鬼都不是特别强的样子。
    他们一心扑在赌博上，面黄肌瘦，为了赌，什么都可以做，相比她从前见过的恶鬼，这里的赌鬼们身上没有那么多煞气，有的只是对赌博的偏执。
    那个鬼眼珠子一转，注意到角落不说话的女孩，悄咪咪往她这边走过来。
    方棠棠感到有人拍了拍自己肩膀，转过头去，对上张猥琐的瘦脸：“小姑娘，看样子你也不想赌吧？能不能借两个筹码给我，等会我一定还你双倍！我肯定能够赢回来。”
    赌鬼信誓旦旦保证，对自己能够回本势在必得。
    方棠棠打量着他，很瘦很高，眼睛很大，和黑影有点像，只是从年纪上算，这只鬼明显太苍老。赌馆里除了医生他们，其他赌鬼都显得很苍老，脸色发黄，眼睛下挂着硕大的眼袋，天天晚上凌晨赌博，能够不老才怪。
    她心里有点纠结，如果把筹码借给面前赌鬼，筹码被他输光事小，等会半个小时再淘汰一轮赌鬼，它还是会留在这里打扰他们的计划事大，但是，如果它是黑影的舅舅呢？
    她问：“你一天到晚都在这里吗？”
    赌鬼馋她手里的筹码，她问什么就答什么：“是啊是啊，我赌技高超，肯定能够回本的，只要给我一个筹码！一点点成本。”
    旁边有鬼哄笑：“老油头，你又在骗鬼了。”
    “这哪里能叫骗？这、这……能叫骗吗？”赌鬼大声反驳。
    方棠棠再问：“那你没有亲人吗？”
    赌鬼：“嘿，赌就完事了，要什么亲人，借我一个筹码吧，我真的能够翻盘的！”
    方棠棠握紧手中筹码，又慢慢松开，闪着银光的筹码把赌鬼所有的注意力都吸引住了。
    “想要？”
    赌鬼连忙点头。
    方棠棠：“你叫什么，从哪里来，来这里赌多久了？”
    赌鬼愣了愣，才说：“你活着的时候查户口本的吗？”
    但为了拿到筹码，他还是老实把自己的情况交代。他原来是个普通上班族，意外被好友坑进赌博这个坑，然后一发不可收拾，最后为了赌博去借高利贷，没有钱还债，被威胁的时候走投无路，跑马路上撞到大卡车出车祸死的。活着的时候也没有结婚，一直单身。
    “单身？”
    赌鬼：“怎么了？我还只有二十岁呢！”
    方棠棠：……
    看不出看不出。
    她给赌鬼两枚筹码，再交代给它一个任务，如果想要更多的筹码，就把在这里赌博的鬼的信息告诉她。赌鬼拿着筹码，眼里露出贪婪的光，连忙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我们一般都不知道彼此的名字，所以是取外号的，那个叫断腿，你看他就是没钱最后被活活打断一条腿，那个是长舌，自己把自己吊死了，还有那个人，跳楼的……”
    方棠棠打断它：“不用和我说怎么死的，就说，”她扶额想了下：“家庭情况吧。”
    家庭情况？
    老油头一愣，他们赌客聚在一起就是赌，哪里会说什么彼此的家庭情况。但是看到筹码，他还是狗腿子地表示：“我可以帮你去打听，不过嘛。”
    方棠棠拿出一叠筹码交给它，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她现在明白了。
    “重点问有没有结婚，还有家里有没有一个小孩，嗯，不是亲生的，是外甥女。”
    老油头对她比一个ok的手势，兴冲冲地拿着筹码重新杀回赌局，然后没两把，又输光了。他往后瞟一眼女孩，为了筹码，硬着头皮搭上一个男鬼的肩膀。
    “兄弟，问你个事。”
    男鬼头也没抬，双眼发红地盯着赌局：“说。”
    老油头畏畏缩缩地说：“你结婚了吗？”
    男鬼猛地转过头，看他油头滑面的猥琐样子，红眼珠子快瞪出来了。
    老油头追着又问：“家里有小孩吗？”
    男鬼：“变.态！”骂一声就就扭头走了，怕老油头身上的晦气影响到它。
    老油头壮着胆子又去问，好歹问了几个，厚着脸皮回来给方棠棠交差。
    方棠棠连忙问：“问出来什么吗？”
    老油头笑眯眯伸出手。
    方棠棠给它两个筹码后，它指着两个鬼说：“那两个就结过婚，家里有小孩。”
    跟着它指的方向看去，方棠棠看到两个断腿的鬼，让她疑惑的是，这两个鬼年龄看起来也太老了，头上都长白头发。就算赌博会让人苍老，会老这么多？
    老油头：“你快再给我几个筹码，我继续帮你问！”
    方棠棠狐疑地看它，最后拿出筹码，老油头看见筹码就伸手过来抢。但它还没有抢到，有人率先把筹码给拿走了。
    赵老师在身前挡住他们。
    医生经过女孩，不着痕迹地拿走筹码，“棠棠，还有一句话，叫做鬼话连篇。”
    他似笑非笑看向老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