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凉薄，对父亲素来也不大敬爱。
    她视父亲为牛马。
    父亲为林家丢了性命，她自然不会在乎。
    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二爹爹居然比母亲更为凉薄。
    他与父亲一样，身为男子。甚至，同为母亲的夫郞。
    不仅没有为父亲的死感到惋惜，反而还在知道父亲死了以后，第一时间将主意打到了我的身上。
    他满脑子想的，不是父亲这些年来在林家过得有多苦。父亲走后，他会不会步父亲的后尘。而是，从此以后，林家的农活谁来干，他和小妹，该如何才能活得滋润。
    他吹了枕边风儿，让母亲断掉我的汤药。甚至，还让母亲将我卖到青柳楼去，好给家里添点银子。
    而母亲，对那个为她生下了女儿的二爹爹，言听计从。
    青柳楼，那可是烟花之地啊。
    更何况，那地方素来吃人不吐骨头。传闻，里头的老鸨，也十分严苛。
    我苦苦哀求母亲，道：“娘！我求求你了，不要将我卖到青柳楼去！我可以跟爹爹一样，为林家当牛做马的。我也可以下地干活，也可以去给别人洗衣服，赚钱补贴家用。爹爹能做的，我都能做！只要娘不把我卖去那种地方，我做什么都愿意！”
    说罢，我爬到了母亲跟前，死死抱住母亲的腿：“娘，我求你了娘。”
    “滚！”
    母亲对我的话，不为所动。
    只用力抬起腿，狠狠将我踹了出去：“就你爹那身子骨，都没能活到老。老娘不趁着你能卖几个钱的时候把你打发了，难道还要给你收尸吗？
    你给老娘听着！就你这赔钱的身子，人家青柳楼能收你就不错了！你最好别给老娘耍心眼！”
    说罢，又拿父亲来威胁我，道：“咱们林家是个什么情况，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你爹现在可还在堂屋躺着呢！你要是有点孝心，就赶紧拿自己去卖点钱，老娘也好分出几个铜板来安葬你爹！你要是不肯，那老娘就直接把你爹丢到后山喂狼！”
    “不！娘，你不能这样对爹爹啊！”
    母亲素来凉薄！
    她既说得出这样的话，自然也能做得出这样的事儿。
    父亲这一辈子已经活得够辛苦了，我不能让他临了临了，还不能入土为安啊。
    “娘！爹爹自从嫁到了林家后，一直任劳任怨，从来没有过半句埋怨。娘让他往东，他就不敢往西。这么多年来，爹爹对娘如何，娘心里难道还不清楚吗？现在爹爹死了，娘就给爹爹留个全尸，让他入土为安吧。”
    “不让你爹入土为安的人是你！我跟你爹夫妻多年，还不知道要安葬他吗？可现在你二爹才生了你妹妹，家里需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哪里还有多余的银两安葬你爹！”
    母亲的话说得十分坚决，不管我如何哀求，都无法改变我的命运：“你要想让你爹好好下葬，那就乖乖到青柳院去！”
    我最终还是妥协了。
    因为我知道，我永远也无法像父亲一样，肩负起整个林家的生计。
    而如果我不去青柳院，那么我的父亲，便连好好安葬的可能都没有。
    我不怪谁，也不怨谁。
    只知道，我不能让父亲连走，都走得不安稳。
    ……
    村里头的规矩，是人死以后，过了头七便安葬。
    我原本是想着，等亲眼看到父亲下葬以后，再去青柳楼不迟。
    哪怕我对青柳楼那个地方，充满了恐惧。
    但只要能顺顺利利的将父亲安葬，我做什么都愿意。
    可事实上，我仅仅只守了父亲几夜，便被母亲带到了镇上。
    母亲带我去月阳镇的那天，脸上洋溢着欢喜。仿佛，她送我去的不是地狱，而是天堂。
    我苦苦哀求她，让她再等等，只要再等等就好。
    至少，能让我看到父亲下葬！让我亲眼，看到我的父亲下葬！
    可我的哀求，对于母亲而言，根本就是无理取闹。
    所换来的，也是无尽的谩骂。
    母亲在街头，当着所有人的面责骂我。连同死去的父亲，也无可幸免。
    在母亲眼里，我就是一个赔钱货。而我的父亲，则是一个生不出女儿的贱人。
    我的父亲活该被累死，我活该就不被她喜欢，活该要被卖到青柳楼去。
    大街上那么多人，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我说话。
    我不敢忤逆我的母亲，只能生生受着。
    甚至，我连一点点的怨恨，都不敢给她。
    我只想亲眼看着我的父亲下葬啊，这有什么错？
    那个疼我入骨的父亲，把所有好东西都留给我的父亲，他现在还躺在堂屋里啊！
    直到……
    人群中走出一个少女。
    那个少女，长得真好看。
    明眸皓齿，明艳大方。
    一张鹅蛋脸长得白白净净，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种贵气儿。
    她从人群中站了出来，一张嘴厉害得很：“我府中还缺一个书童。按我说，与其把你儿子送到青柳楼里受罪，不如就卖给我算了。”
    这个少女，名唤阿紫。
    她成为了我的救命恩人，也彻底改变了我的命运。
    因着她的出现，原本打算以一两银子将我卖到青柳楼的母亲。最终，以三两银子的价格，把我卖给了阿紫做书童。
    天知道，当母亲将我的卖身价格，从一两银子提到三两时，我有多害怕。
    我害怕阿紫会嫌弃我贵。
    害怕好不容易出现的救命稻草，从手心里溜走。
    直到，卖身契落定。
    我一方面庆幸自己终于逃出生天，不用去那肮脏的地方受罪。
    一方面，又对未知的未来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母亲拿到了三两银子，笑得眼睛都眯了。
    我趁着母亲高兴，小心翼翼道了句：“娘，让我回去再看爹爹一眼吧？我保证！等到我看到爹爹下葬以后，就一定乖乖听话，跟着这位姑娘回去做书童！”
    “去去去！”
    母亲瞪了我一眼，连忙将那三两银子收得严严实实：“你现在都已经是别人的人了，哪里还有跟我回去的道理！
    再说了，一个死人下葬有什么好看的？别平白无故给你东家添了晦气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