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平日里不干农活，可力气儿却是有的。
    她一个扫把过来，便打得我喉中腥甜。
    我没能忍住，呕出了一口鲜血。
    父亲见此，忙哭着上前将我护在怀中：“妻主！孩子还小，说的话不中听，以后我好好教就是了。到底也是你的儿子，身子本身也不好，你又何苦对他撒气儿！”
    “你还知道他是个赔钱货，不中用的药罐子啊！”
    母亲听了父亲的话后，不仅没有息怒。反而，还指着父亲的脑门，破口大骂：“从他出生到现在，光是请大夫看病、抓药，就不知道花掉我老林家多少银子！我养着他供着他，他不知道感激就算了，还敢在后头说长辈的坏话！
    这样的儿子，我现在要是不打，以后岂不是要出去丢我老林家的脸？”
    说罢，又吐了口唾沫，粗俗道：“这药断断续续都喝了十几年了，有什么用？病没养好不说，还缺心眼！”
    “妻主，孩子都已经呕血了，现在不是责怪他的时候儿啊！还是去请个大夫来……”
    “请什么大夫！请大夫不需要花银子啊，请大夫？你这不中用的爷们说得倒是好听！”
    母亲凉薄，对父亲与对我，其实都是一样的。
    我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儿，生怕只要一停，我便再难呼吸。
    可我的母亲，却依旧站得笔直，刻薄得如街头泼妇：“哭？哭什么哭？一出点什么小事儿，就只懂得抹眼泪！你说我老林家上辈子是遭了什么罪，怎么就娶了你这么一个男人回来？
    进我林家门那么多年，生不出个女儿也就算了！生出来的儿子，也养得跟你一个德行！要不是老娘看在你这儿子长得还算白净的份上，你以为老娘还愿意养着他？”
    言毕，更是绝情道：“老娘告诉你！今天这个大夫，说什么老娘也不请！就他这个德行，就算生得再好看，也嫁不到富贵妻主！别到时候儿老娘白白养大了一个儿子，那礼金连药钱都抵不回！”
    “你……妻主……你怎么能……”
    父亲虽听惯了母亲的刻薄话，但像今日这般，对我如此恶言，倒还是头一次。
    哪怕母亲将我养着，只是因为我生得不错，想待我长大以后，卖给别人做妾，好拿些银子的事儿，我与父亲早便一清二楚。
    但当母亲亲口将这些话说出来时，父亲多少还是难以接受。
    父亲为这个家，付出得实在太多了。
    由于日夜操劳，他的身子早就已经不堪重负。
    以前，因着要肩负起整个林家的生计，所以一直忍着。可现在，被母亲的话这么一激，父亲竟两眼发白，昏了过去。
    我一边儿撑着身子，一边儿哭着晃动父亲的胳膊。
    可父亲就像是一个死人一般，再没有半点动静。
    而母亲！
    我的母亲，竟只是轻飘飘的说了句：“真是晦气儿！”
    ……
    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用尽全身的力气儿，把父亲拖到了屋里。
    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我头晕目眩得想要沉沉睡过去时，却还要强行撑着，照顾父亲的那种无助感。
    但也是在那一刻，我终于明白。原来这么多年，父亲就是像我现在这般，守护着我啊。
    到了夜幕降临时，母亲终于还是给家里头请来了一个大夫。
    我听到动静，拖着沉重的身子，内心欢喜的朝外头走去。
    然而可悲的是，那大夫，竟是为了二爹爹所请。
    二爹爹，有喜了！
    父亲昏迷至今不醒，我被打得口吐鲜血。最后，却抵不过二爹爹一句：“妻主，妾胸口发闷。”
    绝望吗？
    我不知道。
    只知道，当我看着父亲对二爹爹关怀备至，眼中所有的期待，都集中在二爹爹的肚子上时，心里终究是为父亲不值的。
    我百感交集。
    唯唯诺诺的撑着扫把，来到母亲与二爹爹面前。
    不敢将心中的怨气儿吐出，只小声儿讨好：“娘，二爹爹有了身孕，真是一件大喜事儿。”
    “有话就说有屁快放！”
    母亲本就不待见我。
    若不是因为我生得还算好看，她早便将我活活打死了。
    如今二爹爹有了身孕，她满脑子都是娇嫩千金，哪里还能看我顺眼？
    于是，只横了我一眼，便道：“老娘这才寻到了一件喜事儿，你这赔钱货别来添了晦气儿。”
    这些刻薄话，我从小到大便没少听。
    按道理说，我早该习以为常。
    可不知为何，这一刻，我心里依旧很酸，眼眶也刹那间红了起来：“娘……趁着……趁着大夫还在，让她……让她给爹爹看一看吧。”
    “看什么看！一个生不出闺女的爷们，哪里来的脸要看病！”
    说罢，恶狠狠盯了我一眼：“你赶紧滚出去，告诉你爹一声儿！他最好给老娘病死咯！要不然，明天老娘饶不了他！
    可真是长本事儿了！老娘天天供着你们父子吃，供着你们父子喝。你们父子现在，竟然学会联起手来给老娘甩脸子看了！
    今天也就是你二爹给咱们林家带来了喜事儿，我先放你们父子一码！你回去让你爹想吃就吃想睡就睡！睡好了，明天就给老娘下地干活！天天就知道守着你这个赔钱货，不用干活了是不是？”
    “娘……爹这些年来为家里操劳，身体早就一日不如一日了。今日……今日怕是真的熬不下去，这才昏了过去！”
    我‘噗通’一声儿给父亲跪下，求道：“儿子求求您了，娘！趁着……趁着大夫还在，给爹看看吧。”
    “熬不下去就让他去死啊！”
    言毕，又添了句：“要死就死在外头，别死在家里！”
    “好了好了，哪里有那么大的火气儿。”
    二爹爹瞧见母亲动怒，忙在一旁劝道：“反正大夫也在，就让她去给子卿爹看一看好了。”
    我听了这话，心中一阵感激。
    不免，便抬起头多朝二爹爹看了一眼。
    可谁知，二爹爹接下来的话，却着实让人心寒：“这子卿爹要是真的病了，对咱们可没有好处。咱们现在都已经有孩子了，过不了多久就要多一张吃饭的嘴。这个时候，可总不能少了一个干活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