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节

作品:《温水烈酒

    第70章 最大砝码
    姜昀祺回到桌前重新打开卷子,写了一半,也不知道对错。
    其实裴玥说得很对,这件事拖够久了。对自己来说,一切始于记忆恢复,至今不过短短几月。而对裴玥,一切开始于七年前,或者更早。
    七年。
    整间屋子寂静,外边传来门锁关上的声音。裴辙回来了。
    姜昀祺忽然有些怕见裴辙,不是害怕,只是不知如何面对。
    他拉开抽屉找耳机,准备换卷子听听力,这样就可以一直低着头,即使裴辙进来——
    裴辙用的笔电此刻就摆在抽屉里。
    “……裴辙花那么多心思在你身上,不就是为了解决姜正河。队里安排跟踪你的人每个月定时定点邮件向裴辙汇报,事无巨细,就是为了看看你有没有和姜正河接触。这次也是因为你手机里的追踪器,我们才暂时摸到姜正河踪迹,说来还是你的功劳……”
    “当然我不是强制要你配合。只是目前看来你是最合适的人选……姜正河眼下急需人,你以前又是他的得力助手。只要时间上抓紧,趁着这段黄金时间,你回去带假消息,我们里应外合,抓捕行动只会成功——可惜的是,裴辙做事犹豫不决,到现在也摆不清你的位置……”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姜昀祺你是有用的。”
    章政铭站在几节台阶上朝他伸出手,“怎么样?有兴趣合作吗?我们会尽力保证你安全——”
    “昀祺。”
    “过来。”
    裴辙在身后叫他。
    ……
    姜昀祺伸手拿出笔电。
    裴辙好几次使用都不避着他,不说开机密码,就是邮件密码,姜昀祺也是有印象的。
    邮件是内部加密邮件,又设了双重密码,姜昀祺只略微站在裴辙角度想了想,密码就出来了。
    他熟悉裴辙,熟悉到好像成为了他。
    五十多页的邮件传递。最早一封可以追溯到七年前。
    七年前的八月份。遂浒大爆炸结束后的半年。
    那时他还在昏迷中,死生不定。裴辙的第一封邮件详细阐述了自己与姜正河的关系,以及对自己身份的猜测。那时他还不叫“姜昀祺”,只以遂浒案件从属人员编号进行确认。
    之后的信件断断续续,不是很规律,涉及自己的健康状况和相关案件进展。
    姜昀祺将时间轴大致拉到从昏迷中醒来的四年前。
    裴辙收养自己,取名姜昀祺。之后每月都有一封关于“姜正河有无接触姜昀祺”,以及需要裴辙确认“是否继续跟踪姜昀祺?”的邮件往来。
    最新一封,就在昨天上午。裴辙出差回来。里面记录了自己使用扑克定位法的片段。
    姜昀祺听见脚步声,他关闭页面合上电脑放回抽屉。
    走到门前的人却没有进来。
    宋姨阻拦道:“上周才比赛完就发生这种事,昨天到现在又哭又闹,裴先生就别去打扰了,让昀祺安静做会作业。”
    姜昀祺将耳机放回去,趴在桌上闭上眼睛。
    晚饭时候姜昀祺主动和裴辙说话,问他最近忙不忙。
    裴辙其实很忙。外事部开春的二轮谈判已经开启。年前搁置的协定需要重新谈,进展缓慢。另一头,研究所给的数据虽然在一点点跟进,可备受瞩目的“天行者”项目延宕至今,总体不是很乐观。
    裴辙说明天要出差,不过姜昀祺必须待家里,哪里也不准去。
    宋姨笑,“我看着他,他能长翅膀飞了不成?”
    姜昀祺默默吃饭,吃了几口又对裴辙道:“裴哥,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下周。”
    姜昀祺点点头,没有再问了,只是模样认真地叮嘱:“裴哥,好好工作。”
    裴辙筷子顿了顿,看着姜昀祺,“这个不用你说。你跟我好好读书”。
    姜昀祺除了点头还是点头。
    吃完饭姜昀祺继续去做寒假作业,裴辙中途进来看了他一次,然后陪在一旁用笔电处理些事情。
    姜昀祺没有注意到,打开笔电后的裴辙盯着他看了很久。
    当然,裴辙也不知道,貌似专心写作业的姜昀祺想了多少遍裴辙这辈子都不原谅他的话,然后又自我安慰了多少遍。安慰到最后,姜昀祺想,这辈子就算了吧。
    只是对裴玥很抱歉。
    晚上等所有人睡着,姜昀祺给裴玥写了封信,最后藏在被单底下,就隔着一层。
    如果一切尘埃落定,宋姨收拾东西肯定能发现。
    姜昀祺写得很不好意思。仔细想想,他同裴玥唯一一次正视过去的谈话,就是年初一在裴玥家谈已经恢复的记忆。
    裴玥听得很认真,只有一次打断姜昀祺,是姜昀祺提到裴辙左胸致命伤口。那时,裴玥问他害不害怕。姜昀祺愧疚低头,点了点头,说害怕,想起来就害怕。裴玥后来没再说什么,摸了摸他头发。
    姜昀祺想起以前自己不愿意去裴玥家,也当着裴辙面用“你姐”称呼裴玥,不过这次信件开头,他很认真写了“裴玥姐姐”。
    语文大作文八百字,姜昀祺总是写不满,给裴玥的信却写了满满两页。除了道歉和感谢,姜昀祺写那次吃被叫家长,因为联系不上裴辙,裴玥临时赶来,中午一起吃小笼包,回去的路上,裴玥告诉他,离开裴辙,去过自己的生活。姜昀祺说自己当时很难过,不过现在理解了。可写来写去,姜昀祺在最后还是说,现在也觉得难过。他想,如果自己是裴玥的亲弟弟,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趴在床上垫着课本写完已经过了零点。
    姜昀祺睡不着,找出之前在n+连续一周搜集的关于姜正河的所有资料,能够让他查到的线索目前只有停车场焚车事件和毒品杀人案。
    除了这些,他所有关于姜正河的印象,都停留在七年前。
    姜昀祺先前的侥幸全部来自那只让姜正河损失惨重的手臂,他不知道再次见到姜正河会怎么样。
    章政铭提到黄金时间……可姜昀祺隐隐觉得,姜正河不可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即使没人回去和他汇报……
    如果,如果猜测姜正河知道一切,那么——
    姜昀祺闭上眼,他看到七年前的自己,站在姜正河身边,姜正河弯腰教导他:“不要想着取得任何人的信任。信任从来不存在。只有在一次又一次的将信将疑中,你才能为自己争取到最大的砝码,然后,一击即中。”
    姜昀祺睁开眼。
    胸口珍珠白玉牌滑到锁骨,姜昀祺摸了摸,忽然想起那次过生日。新年又刚过,虚岁上他满了二十岁。但是姜昀祺觉得,自己真正的人生只有四年。
    姜正河当初许诺他的条件,上学,家人和想做的事,都在这四年里实现了。
    第71章 里应外合
    第二天,裴辙出门三小时后,姜昀祺失踪。
    那时裴辙已经登机,距离起飞还有半小时,手机切入飞行模式前一秒,游况电话打来,只有一句话。
    像是早有预感,裴辙起身拿行李,拍了下戴着耳机闭目养神的温应尧,“我去不了了。会议方面先和喻呈安沟通”。
    温应尧变了脸色,拿下耳机:“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
    “昀祺失踪了。”裴辙看了眼时间,十一点十三分,神色极冷,“不过这些章政铭肯定清楚,我去问问他”。
    心里陡地咯噔一声,后脊背突然冒出冷汗,裴辙看上去不是“问问”那么简单,像是要去杀人,张了张嘴,温应尧无意识道:“你……你小心点。”
    章政铭不在办公室,连同阿随也消失不见。
    游况从始至终被蒙在鼓里,等裴辙到达刑侦一队他也回过味,迎上前赶紧道:“裴司,是章队的计划——”
    “章政铭人呢?”
    “监控显示他九点到队里提阿随出来,之后警车开去哪里现在还无人知道。不过特警三四中队和于锋都显示已经出发待命,目前正在联系。”游况语气抱歉:“还有,裴司,原本我安排假扮去和姜正河接头的人就是阿随,而且今天就是交货的日子,如果找不到阿随——”
    有什么在脑海闪电般划过,“我艹!”游况猛拍脑门:“章队肯定安排了姜昀祺和阿随去,那姜昀祺失踪——”
    游况知道裴辙一直不想将姜昀祺牵扯进来,反应过来担忧道:“裴司,会不会是姜昀祺主动……”
    裴辙放下行李箱,立在章政铭办公室门口,眉心痕迹很重,剑眉锋利异常。眼底压着的一股子狠厉在游况话音落下的一秒蔓延周身,从光影分明的严峻侧脸可以探查那几分渗入骨缝的冰冷。
    裴辙握了握拳,如果这件事是姜昀祺主动……下颌线条有一瞬的紧绷,瞳孔尽处映出暴怒的血痕。
    他敢!
    片刻,“去广安极修”,裴辙嘴唇微动,转身离开。
    游况紧跟几步急急道:“距离月末还有几天,魏叔不大可能——”
    “如果今天是交货的日子,广安极修必定有动静。即使魏叔不出现,肯定会有人出现。”
    ***
    天气不是很好,连日的暖阳到了头,中午开始阴云层层重叠,越压越低,看上去要下雨。跨湖长桥一路到底十多分钟,湖面上已经起了濛濛水雾,再远就融入一片深灰墨青。
    阿随慢慢打着方向盘,抬眼望天色,“不知道会不会下雪……以前在遂浒根本见不到雪,后来辗转到这里,好几次因为押货都错过”。
    姜昀祺拨弄姜正河交给他的那把枪,弹匣卸了两次,子弹六发还剩五发。
    阿随瞟了两眼扳机,“十九,别弄那个了成吗?我害怕”,说完又去瞧面不改色若有所思的姜昀祺,咂摸:“我觉得你有人格问题。双重人格知道吗?你就是。前一天哭得好像天塌了,这会像是要去塌天。”
    姜昀祺:“……”
    姜昀祺没理他。
    消音器搁在手边,连同四枚子弹,姜昀祺一起揣进兜里,手心剩下一枚,锈黄金属光泽,一头圆一头稍尖,手掌长度。
    “你打算怎么办?”阿随抖腿很厉害,间歇性的,只要想起接下来要面对的事,腿就止不住抖。
    姜昀祺打开车窗望出去,面容如常,淡淡道:“不知道。”
    阿随又去看他,然后盯着后视镜里距离不长不短的几个车影,车速慢了些,“那个、那个姓章的,你觉得他的话可信吗?我是说,骗姜正河,真的没问题吗?”
    雨丝果然落了下来。纤如银针,飘挂到窗沿,密密绵绵沿着玻璃凝成一小缕一小缕。
    姜昀祺关上车窗,转头道:“阿随。”
    “嗯。”
    “我没想过活着回来。”
    握着方向盘的手蓦地顿住,阿随面部僵硬,几秒里只是目视前方,没有动作也没有声音。
    过了一会,“别啊……”阿随虚虚一笑,笑容映在车窗玻璃上,被雨水抹开,“十九,我怕死,但我每时每刻都清楚自己最坏就是死,到头我也认。可你跟我不一样……”
    姜昀祺把枪别进腰间,视线没离开手心的子弹,指腹抵着尖的一头,轻声:“阿随,我跟你一样,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