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作品:《温水烈酒》 过了会,姜昀祺伸出右手食指探去裴辙鼻下。
鼻息不规律,时深时浅,因为发热,嘴唇发白干涸,体温却极低,姜昀祺碰到裴辙手臂的时候,被冰凉触感惊到了。
两相触碰,裴辙这才产生些许意识。
睁开眼看到姜昀祺的时候,裴辙毫无表情,开口冷淡至极:“来补一刀?”嗓子沙哑,早就听不出原本声音。说话费力,裴辙说完就闭上眼随便姜昀祺。
姜昀祺没说话,眼也没眨。他不是很理解裴辙那句话背后的讥讽和淡漠。
姜昀祺似乎自己捅下的伤口产生了极大兴趣,护士进来前的几分钟里,姜昀祺一动不动,全神贯注盯着裴辙左胸。
后来就是翻窗离开。
之后好几天,姜昀祺秉持一种在裴辙看来研究人体愈合能力的学习精神,半夜定点站在裴辙床前学习十分钟,然后再离开。
第六天的时候,裴辙忽然想起,从姜正河地盘赶到这里,路上至少两小时,还要避开沿途军械设备和巡逻,一个来回少说也得五小时。
裴辙不相信姜正河白天不会给姜昀祺安排任务。
那天晚上姜昀祺小声滚进来的时候,裴辙眼都没睁,说了句:“以后别来了。再来我叫人。”
没人回答他。
睁开眼,又是一副专注神情观察他的伤口,就差拿一副放大镜了。
裴辙几乎气笑,但下一秒他就发现了些许不对劲。
姜昀祺在发抖,是很小的颤抖。颧骨明显红热,眼底出现疲累过度的血丝,水蓝眸子黯淡许多,全身像是在泥里滚过,衣服脏得不成样子。整个人瘦瘦小小一只,笔直站着的时候比一张纸好不到哪去。
裴辙想起姜昀祺此前被同伴捅了的伤口,搁在床边的手伸指撩起姜昀祺破旧衣角。
果然没好。
新长出来的嫩肉不知为何又撕扯开裂,殷红鲜血一丝丝往下淌。小腹瘦得只有一般巴掌大,肤色很白,不是那种健康的雪白,是极不健康的羸白。
裴辙碰他的时候,姜昀祺抖了抖,视线和裴辙接上,像是想起什么,转头去看时间,然后返身回到窗口预备打滚——
“站住。”
姜昀祺没听他的。
狭窄窗口需要姜昀祺尽力蜷缩身子才能出去。
伤口不免挤压。
“我叫人了。”裴辙沉声警告:“只要我一出声,你立马成筛子信不信。”
姜昀祺霎时就被吓到。他吓得一动不动,趴在窗口转回头去看裴辙,目光幽幽,筋疲力尽。
“过来。”
姜昀祺木偶一样走到裴辙身边。
裴辙严肃看他,片刻视线移向床前桌案,定格在一瓶棕色药瓶上,“吃两颗”。
姜昀祺放弃一切抵抗,伸手照做。
药片嚼碎咽下,苦得姜昀祺整张脸皱在一起,五官都扭曲,眼泪不自觉掉。
裴辙面无表情看着,过了一会才让姜昀祺喝水。
吃完药一点点艰难咽下苦涩唾沫的姜昀祺听到护士前来的脚步声,立马折身回到窗下。
再次爬窗的前一秒,姜昀祺听到裴辙拒绝进入的声音。
外面的人叫他裴长官,遵从军令没有进来。
单独开一间病房已经是特殊,更何况再来一张床,所以当裴辙掀开被子让姜昀祺躺进来的时候,姜昀祺彻底傻了。
裴辙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这个孩子身上会有这么多的耐心和怜悯。
他不觉得是某种相似的成长经历,他至少有个姐姐。
姜昀祺什么都没有,他的生活只有被操纵和被惊吓。他连情绪都少得可怜。眼泪需要外界刺激,过分夸张的神情基本没有。每天都在挣扎求生,能够活下去似乎是他最大的奢侈。
姜昀祺站着没动。
裴辙的举动超出他所有认知,他没有相应的反馈。
简单而言,姜昀祺没有遇到过,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和说什么。
裴辙发现命令和威胁更适合此时的姜昀祺。
他对姜昀祺命令道:“上来。躺好。”
姜昀祺无法,走过去坐下,然后上半身歪倒,双腿弯曲,躺进一边。
他太瘦小了。
被子盖上几乎看不出起伏,后半夜睡熟,药物作用睡得昏天暗地挨近裴辙臂弯的时候,蜷缩起来的身子跟一只猫差不多大。
后来一段日子,裴辙没有告诉任何人每晚都有一只小家伙跋涉两小时来钻自己被窝。
而裴辙因为夜间拒绝看护,伤口愈合慢了不少,也被闻措和孙嘉嵘以异样目光审视了好久。
但裴辙为人处事太正派,以至于最后两人勉强琢磨出一个原因:裴辙也许喜欢裸睡?
后来闻措拿这个去八卦裴辙的时候,裴辙半个眼神都懒得给他。
第40章 太害怕了
那段时间,裴辙问过姜昀祺为什么会回来。
回答他的依旧是不吭声的沉默。
似乎姜昀祺自己也搞不明白这样做的原因。
他固执地察看裴辙伤口,也会在半夜裴辙高烧时候给人倒水喝,但就是不回答裴辙的任何问题,像个小哑巴。
之前的欺骗与利用,像是姜昀祺急中生智的巧舌如簧,而此刻就连与裴辙的眼神接触,如果不是必要,姜昀祺会通通避开。
裴辙看得出来,姜昀祺对自己也是害怕的。
但还是选择靠近。
也许亲手杀害一个活生生的人对姜昀祺而言冲击太大,潜意识的不安和本能想要探求后果的冲动让他来到自己面前。
但他更怕姜正河。
每次裴辙试探提起姜正河,姜昀祺会唰地抬头瞅他,睁着一双警惕恐惧的眼睛,神经在那三个字出现的瞬间高度紧绷。
那时候的姜昀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放不下裴辙,但知道最基本的生存法则。
姜正河和裴辙的敌对关系直接鲜明,从裴辙嘴里听到姜正河的名字,在姜昀祺下意识的训练里,就是危险的信号。
至于更深的,姜昀祺自己也搞不明白。
他太小了。
书房依旧安静。
闻措坐在沙发上看着照片没说话,指间烟燃了半根,半晌想起什么抬头问道:“我想起来有段时间你确实拒绝了夜间看护……时间也不是很长,后来呢?”
裴辙走向书柜将照片收好,低头回想片刻缓慢道:“姜家因为贩卖劣质旧改新军火被买家察觉遭到报复。那之后,昀祺就没有再来。”
闻措点点头,也回忆了下,这件事他有点印象,“黑吃黑。听说姜家内部死了好几个人。”
裴辙转身没说什么,过了会才道:“我那时以为他死了。”
“直到大爆炸再次遇见。”
“我听说了,他那回也是铁了心要杀你。”
闻措那时作为军医虽在后方,但最后一次围剿姜家的行动,他是全程跟着大部队走的。
“真搞不懂这小子想什么,这不农夫与蛇?”
闻措说完下一秒就觉得这句话眼下听来十分不妥,赶紧偷偷瞧了两眼裴辙脸色。
果然,裴辙脸色不是很好,语气带着警告意味:“他只是太害怕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闻措忙不迭点头。
烟味散了不少,裴辙走过去关上书房窗户,不想接着闻措的话继续说下去,生硬问道:“你刚才想问我什么?”
这么一桩回忆下来,闻措闻言一时没转过弯,捏着烟屁股不知道扔哪,抬头看着裴辙:“啊……哦,我想问你,你怎么就发觉人质互换是幌子?”
“因为姜正河一个字都没有提嘉嵘。如果真有人质互换的打算,不可能见面就冲着昀祺去。而且,他说自己出现的目的是为了让昀祺恢复记忆。”
“你们果然见到了他!”
闻措一下站起,动作过大,半截烟灰扑簌掉落在地板上。
“走之前记得收拾干净。”
裴辙垂眼看了看,语气很淡,完全没有理会闻措的大惊小怪。
闻措:“……”
转身出书房前,裴辙头也没回道:“不早了,现在就可以收拾了。”
闻措:“…………”
裴辙去问姜昀祺,宋姨说他从卫生间出来后就进房间了,这会应该在洗澡。
裴辙没说什么,进姜昀祺房间站了会,然后就出来了。
姜昀祺洗好澡没有和往常一样在客厅书房裴辙房间到处溜达,也没有主动去喝奶吃水果。
牛奶和水果后来还是宋姨端进去的。
裴辙那会正在阳台接喻呈安电话。
临近年关放假,外事部各部司局年终总结经温应尧的手都被领导看了。明天周一是大会,要开一天,喻呈安代表军备司发言,细节方面还需要裴辙再确认一遍。
“……红色部分需要再三重申,已经落实的协议开头结尾都需要说明。绿色部分是正常议程,你照着说就好。但是有下划线的地方明天一早需要再次确认一遍最新进度,发言前你也安排人去确认,免得话刚出口,那边就改数据。”
“好。”喻呈安想起之前裴辙安排的任务,“温副那里我问了,经贸方面确实拖了很久,目前还没有确切消息”。
裴辙觉得明天还是亲自去找下温应尧比较好,“知道了。先这样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