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无可救药之地，疗人寂寞，是菩萨行。林蔚看着这句话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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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天之后。
    卢绚一家的车马也已经带着装载着几箱生活必需品的轿子沿着官道掀起一阵滚滚的烟尘向东而去。他们的故事结束了。
    “师父，卢绚准备出发去洛阳了。”
    “……我们终究还是没能留住他。”
    一片漆黑的静默里师父坐在宽大的梨花木的胡床上，憔悴的面孔上泛起许多深深的沟壑。十一以为会得到责备，可是没有。
    十一以为师父是为了振奋大家的精神，才不言不语。就说“看来林蔚不太管用啊，他没听我们的。”
    师父制止了他的进一步指责“就算换成是我们也不一定可以做到。”
    他想到林蔚。
    林蔚确实无法做到，但是他的愧疚没有持续太久，因为本身就很无奈。况且他此刻正在回春楼里，看小红，阿秀们的舞蹈。
    忙得无暇顾及那些糟心的事。
    听到李白可能在这里的消息，他就赶过来。想着就算遇不见李白也赚到了。逍遥就在眼前，管那么多干什么。
    把酒拿起来小酌的瞬间，林蔚一边想到“李白会来回春楼啊……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他袖子里还揣着一张小纸条，那上面是他的杀手锏——一首词“醉漾轻舟，信流引到花深处。尘缘相误，无计花间住。”
    烟水茫茫，千里斜阳暮。山无数，乱红如雨。不记来时路。这是他的计划：他将在遇见李白的时候，用这个换来一声“朋友”。
    这时他身边围绕着一群姑娘，那是赵老板几天没有人来和他唠嗑，好不容易又见到林蔚，大手一挥给林蔚的惊喜。他受之有愧，但没有办法，任凭莺莺燕燕围绕在周围，芳香扑鼻，从外人视角看起来，花花绿绿的很是壮观。
    突然人群之中传来一阵喧哗，原本围绕在林蔚身边的人突然稀疏了很多。林蔚连忙起身看那是谁。
    林蔚很快发现那是一个小伙计领着一个清秀的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姑娘手里捧着花篮，朝台上走，正在想是不是像上次一样哪个姑娘送荷包来了，就听到小伙计响亮的声音喊道“回春楼赏银五十两征新曲，提供文房四宝笔墨纸砚，各位相公有才的施才，无才便捧个人场，现银当赏了啊~”
    蒙在匾额下面一张桌上的红色绸缎被掀开，露出精心摆放的黄澄澄的金子来。这一时引得众人一阵欢呼。
    可欢呼是欢呼，并没有壮士主动应声上前。
    林蔚突然产生了自己上的想法。自己可是来自二十一世纪，吸取了上下五千年文化精髓的人才，几首清平调还是背得出的。没想到还没等他开口，已经有人出手了。
    那人坐在大堂的角落，向伙计要来了笔墨纸砚。周围的食客窃窃私语，不少围上去，站到他的身边。想看这个人如何当场作曲，留在林蔚背后的都在看戏，估摸此人有多大的希望夺得头筹。
    对方镇定自若，伏案挥毫。
    刷刷几笔，一首诗立刻就完成了。
    伙计恭敬地取走那张纸。
    娘子们当众配乐，演唱出来。
    居然是“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林蔚大惊，想起资料上的那首《点绛唇》。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他举起手，也叫伙计拿来纸笔。
    醉漾轻舟，信流引到花深处。尘缘相误，无计花间住。
    烟水茫茫，千里斜阳暮。山无数，乱红如雨。不记来时路。
    经过众人的一致评选。伙计把结果公布出来。
    拔得头筹的居然有两首
    《清平调》和《点绛唇》。
    林蔚刻意张扬地挥手。
    对方显然注意到林蔚这里的人群密度显然高于周围，径直走过来。
    林蔚看着那个人逐渐逼近，心跳剧烈起来。
    他皮肤白皙，眉眼细长，腰上系着玉佩，和整个人浑身的温润感相得益彰。
    林蔚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句话。
    “于无可救药之地，疗人寂寞，是菩萨行。”
    不管了，就算不是李白也是很重要的人。林蔚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难道直呼其名吗?可是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说“壮士，你要喝一杯吗？”
    说完他就后悔了“壮士?”这是什么鬼称呼？人家一看就是文学家啊文学家，再不济也是诗人啊？
    就在忐忑不安的时候，来人已经到了他桌前，站定之后，笑着向林蔚抬起了手。
    仅仅是喝酒而已。
    这次见面匆匆结束了。
    此后过了好几天，林蔚天天来，也几乎每天都能看见这位高士。
    他看起来很欣赏林蔚的仗义疏财。不久他们就混熟了。
    可以一起吹牛了。不过更多时候都是林蔚吹，他加以反驳或补充。甚至林蔚认识的那些老板们也会加入，有在周围聒噪倒也不算枯燥。但从始至终他们都没有问对方的名字。林蔚心里隐隐有种强烈的预感。
    “自幼在山中读书，潇洒惯了。”
    众人起哄着要他作诗。
    “作诗就算了，有过去作的一首，念给诸位听听。”
    “敢问……”林蔚还是开口了。“阁下叫什么？”
    “你是……”
    “李白。”
    一瞬间，林蔚记在心中的那些关于“李白”这个词条的判断都奔涌而出。
    “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
    “天子堂前曾走马，贵妃研磨，高力士脱靴，你这小小县衙不得骑驴?”
    “李白此句是将你比做一个红颜祸水的妃子，一个轻佻的妓女!”
    “赐金放还”
    林蔚脑海中像电影独白一样，放出攻略里的话。
    回过神来看着他林蔚就像看着一件明知道会被毁掉的珍宝。可眼前的人并没有表现出异常。也对，他不知道会面对怎样的未来。
    算什么。
    林蔚想起了一个关键的时间点。
    天宝二年过后，因为不容于朝臣，李白被刺金放还。
    现在正是天宝二年
    林蔚打量眼前的白衣卿相，有些不敢看。
    “不想这宫中也只是一群雍众罢了。”
    何处没有庸众?只是你心怀远志，就显得别人平平无奇了。
    “在宫里的生活未必适合你。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这里如果不是我的去处，我自迟早是要走的。”
    “那你有没有想过，走了靠什么谋生?”林蔚想这么问，但是他觉得对眼前这个人，不应该问这样的问题。
    他是李白啊，就算被逐出朝廷了，也不会变成平民。问这种生活的问题，好像对于他是一种玷污。
    “我看的确是这样。”
    “你有没有发现身边有什么可疑之人？”
    “假如想着别人可疑，那么谁都可疑。我还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他们可疑他们的。”
    “走了。”李白捧着酒壶翩然起身，在他走掉之前。
    林蔚问“去哪里？”
    远远地传回了他的回答“去我该去的地方。”
    该去的地方，宫中，或者四海之内都可以。这是只有他可以说的话。也只有他说出来，才会有这样的理解困难。
    看着他的背影，林蔚第一次有恍惚的感觉。
    自称青莲居士的人啊，从来就不是青莲。
    海棠无香，却不因为无香而遗憾，卢绚也好，李白也好，他们是海棠一般的人。
    林蔚终于明白神秘人写在资料开头的“海棠居士”的意义。
    总之他们的生活还会继续，林蔚与他们相关的任务部分已经完成了。
    回到书房，林蔚果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他没有说话，等着对方开口。
    他是料事如神的人，什么事都能看穿，自己经历了什么估计他早已知道了大概，那么倒也省事，因为不必多说什么。
    不过他还是觉得要说点什么才好。在他开口之前，神秘人先开口。
    “恭喜你啊，看来我们的任务模式可以继续下去了。”
    他补充“第一个任务你完成了，而且完成得不错。”
    林蔚紧绷的心随着这句话放松下来。是啊，从神秘人给他这个任务，有了要认识李白的动力开始，到现在，见过李白，让李白认识自己，任务算是完成了。
    其实只用一个“见李白”是不能完全概括这些天发生的事情的。看起来李白只是其中一个很小的部分，除了李白，还有那些这几天出过场的人物，卢绚，李林甫，师父师兄他们。
    唐朝这个概念，对于林蔚来说，也就是这样，在许多人的许多小行为引发的许多小事当中慢慢展开，不断前进，不断翻开新的一页。
    一个人端了一壶水上前来，给他们的杯子添满，又默默地出去了。
    这是金煜奴。
    他一直跟着林蔚，林蔚让他做了一个贴身的近卫。
    神秘人久久没有说话。
    林蔚知道神秘人紧张什么，就解释“他是我的朋友。”
    林蔚让想让神秘人以后不必再蒙面，可以说是自己的朋友就可以。
    神秘人喝了一口水，拒绝了。
    “小心为上，你以后不要再让人送茶来了。”
    “我也不会经常来了，李白这件事告一段落，接下来还有许多事呢。”
    林蔚默然。
    “你说吧，接下来呢。”
    “还有一人。”
    “是谁？”
    “就在最近，不过不关你的事，你只要观察，不要插手。再觉得不平，也不要乱说话。”
    “……我知道。”
    “你可能还要去一趟西域。”
    “为什么？”
    “你别忘了，你是边将。只是因为哥舒墨的关系，被陛下留在这里，是要去边关的。”
    神秘人说，“唐朝重用外族人做边将，但也有严格的规定：不得一将领多镇，不得在朝中遥领边关。你是突厥人，是不能久居长安还当将军的。”
    “……我知道了，不过，我还是有一个问题。”林蔚接受了自己要面对的事，犹豫着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你问。”
    “李白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做的一切，诗歌文章是最好的吗？和想要求取功名的李林甫他们的做法比起来又有何区别?和想尽各种方法维护朝廷安稳的王爷们比起来，他就是个没有责任感的家伙，对不对?”
    ……和师父他们那样想尽一切办法扭转乾坤的挽救的做法又有何区别？但这一句他没有说出口。神秘人应该不知道师父的存在。
    神秘人说“于无可救药之地，疗人寂寞，是圣人行。”
    林蔚站在原地，瞳孔陡然放大。
    “是一个你们那个时代的学者说的，我不过是借用了他的话。”
    “写诗歌文章，以娱世人，也是一种伟业。”
    海棠无香，鲫鱼多刺，红楼未完，是人间三大悲剧。但是李白的无香却不是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