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蔚是知道他的，小白在情感方面是一张绝对的白纸，心里的想法全都写在脸上。他其实可以继续留在突厥，就算阿墨不在了，他完全可以去担任别的职务，而且前途一片光明，可他却跟着回了长安。
    虽然他不顾林蔚也是突厥人，叫嚣“汉人当然待在中土”，但对他来说他是四海为家的，执意跟着回来，这其中的原因，一大半是因为他和林蔚的友情，还有一半，可能就是出于这点柔情了。
    小玉这样的姑娘，能干，大胆，又细腻温柔，关键还和小白从小一起长大，有点感情理所应当。假如有柔情的话，一定是对小玉的柔情。
    可是小白从未主动说起过。
    不知道这几年他有没有长进。
    “她……诶。”
    小白又不说话了。
    “来，不想了不想了，干了这碗酒！”林蔚不再提起。
    小白依旧对他不保留，他的心事都很容易看穿，这也是林蔚来这里的原因，春花，酒，清风，市井的人声，一杯酒，一点关于心事的闲聊，比起宫里呼吸都更顺畅。
    他就觉得这种时刻该说点什么。“让我们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不知怎的，林蔚突然念台词似地把这句话说出声。
    小白一愣“你会作诗？”
    “诶？拾人牙慧而已。”
    “不不不，你别谦虚，你知道李白吗？说不定你这诗也可以和他一样轰动长安。”
    “是故人写的，我怎么敢占为己有?”
    “原来如此，可惜。”
    “哈哈哈哈哈”
    “喝酒喝酒。”
    “喝酒喝酒。”
    一声，两声，看台上传来断断续续的琴弦弹拨声，像是试探，然后就流畅起来，行云流水的歌喉响起来，唱词华丽柔美。林蔚仔细分辨字句，发现那唱词很熟悉。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扶槛、露华浓。”
    下一句是“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然后是“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装。”
    虽然离看台离得远，林蔚还是可以从模糊的人影想象出歌者的仪态和舞者的柔软的婀娜的身姿，肯定是红裙的佳丽们。
    他顿时理解了“西湖歌舞几时休”里歌者和舞者给这位诗人带来了怎样的困扰了。也知道“暖风熏得游人醉”里的暖风是怎么“熏得游人醉”的了，虽然见惯了作乐的场面，此时他还是有些出神。那些高官们是真的会享受啊。
    小白看见林蔚的痴汉般的笑，拍了他一下，意味深长“我选的是个好地方吧?”
    林蔚却来不及回答。
    还有一段，应该是“名花倾国两相欢，赢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果然，台上的女子一个字不差地唱完了这段。
    林蔚直到这时才面对小白。
    小白眼里有得意的神色。
    “这《清平调》不久才写成，是李太白所写，赠给杨贵妃的，这城里能听到《清平调》的也只有这一家。”
    “这么胆肥，不会被杀头吗？”林蔚记得古代好像对音乐礼仪什么的等级都是很严肃的。
    “杀头?杀什么头?皇帝根本顾不上管这些，反正大家好不容易才过了几年太平的日子，几首曲子算什么?”
    “你一向脑子挺好用的，现在怎么傻了？”
    小白找回了过去的那种熟悉感，变回了毒舌的样子。
    “我只是觉得此曲只应天上有而已。”
    “你又借了哪位故人的诗?”
    林蔚喝掉杯中的黄色的液体。
    小白说的对，唐朝度过了一段相当长的太平时光。
    人们都习惯了杨贵妃的娇纵习惯了李林甫为自己谋利，习惯了他们的佛系李隆基陛下，安禄山这个胖子也习惯了自己身居高位的状况，一边也习惯了杨慎妗这样的好官兢兢业业地默默工作。这段时间真的太长了，好像人们的记忆中从来没有体验过这么漫长的享乐的时代。
    可是林蔚感觉这时代可能要开始发生点变化了，和平福利已经用完，有什么又要开始朝既定的轨迹向前发展了。
    美酒当前不提这些事情。林蔚出于对杜康前辈的尊重，让自己把注意力转回来。
    他一直心不在焉地喝着酒，感到有些不安，就好像因为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有做，所以有些空荡荡的。可是一时又想不起来。
    这时台上的歌舞表演正好又告一段落了，舞台上空正缓缓飘下花瓣。林蔚干脆把这感觉抛到脑后，跟小白为台上的姑娘叫起好来。有姑娘往他们的桌上放了一只小篮子，里面是小荷包。
    那姑娘说“你喜欢谁，就把她们衣服颜色的荷包扔到台上去。”这对于林蔚来说还是有点新奇，他把桌上的小荷包扔到台上去，一边大声喊“好!再来一个!”
    引来许多好奇的眼光，有嘲讽的，也有麻木的。但林蔚无视了他们。
    ……整个下午都花在和小白满街闲逛聊天上，从一家酒铺换到另一家，那种不安的感觉慢慢消失了。
    分手的时候林蔚有点舍不得，可是想到自己此刻应该在宫里，他还是头也不回走掉了。
    书房里发现一个让他大吃一惊的人物。
    “你见到他了吗？”那人毫不客气地占据了这间小屋里唯一的一张床，倚靠着扶手，没有正形地坐着。
    那不就是幕后黑手本尊吗。
    “见到了。”林蔚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知道自己见过小白，不过还是老实回答。
    “李太白，你很熟悉吧，怎么见到真人感觉怎么样？”神秘人问道。
    “李白?跟李白有什么关系？”
    “你没有看到我给你的消息吗？”
    “那张纸条?”
    林蔚赶快翻出那张白纸。
    上面此刻醒目地写着几个字“任务：速去见李白。”
    不同以往的面面俱到，这次的消息只有一句话。还是看起来很重要那种。可是被自己忘了。
    隔着面纱林蔚都嗅到了愤怒的气息。显然对林蔚的行为很不满意。
    不过，任务是怎么回事？
    自己终于有必须做到的事了吗？
    神秘人，不，准确的说是最熟悉的对他的熟悉超过这里任何人的老朋友，此刻正安稳地坐在那里，叹了口气。
    “没错。这也是我今天来的目的。你很棒，但是我怕你搞不懂，还是再给你仔细讲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