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新的故事(11)

作品:《梦续高唐

    师兄一走就没有再出现,整间牢房再次陷入寂静,林蔚只好调整好自己的心态,等着自己的救星出现。
    师父穿好小玉为自己准备好的布衣,在门边徘徊一会儿,并没有直接去他要去的地方。
    他决定返回住地。
    他来到自己的小屋,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拉出一口箱子。
    打开雕刻得繁复而且沉重的盖子上的锁,掀开来,找出那件压在箱底的袍子。
    师父把它摆在桌子上。
    纵使在黑暗里,衣料仍然在散发着温润而且华贵的光芒。
    依稀可以辨认得出那是只属于皇家的明黄色。
    师父在熏香的烟雾里打来一桶水,为自己沐浴。然后才换上小玉准备的褐色布衣,把它披在身上。
    尽管过了这么久,这衣服依旧有光滑的触感。柔顺而且舒适,顺着手指的抚摸,褶皱被一一抚平。
    师父对着铜镜整理自己的头发,扎好衣带,调整衣襟,然后缓缓走出去。
    路上行人很少,有幸看见的个别人都惊讶了,他们看到这个奇怪的人身上印着的赫然是一条金龙。
    七爪金龙。
    这是仅次于天子和太子的亲王的标志。
    师父没有戴面具。他的脸在早晨的雾霭里显得十分刚毅,方正的下巴隱在黑暗里。显示出了它的主人超凡的毅力和决心。
    在到达皇城门口的时候,门口的卫士看见来人,脸上的表情呆滞了几秒。
    师父摸出身边的印玺
    “还不快让路!”
    他要去救林蔚和小白。
    这一身的荣光,他许久不曾穿过,现在这样他十分的不习惯。
    一路上,戒备森严的皇城在他脚下畅通无阻。
    他按照脑中储存着的路线,来到勤政楼。一般来说,皇帝此时都会在勤政楼里,等待上朝。
    果然,他很快就得到了回复。“陛下正在里间议事”,请他在外间稍等。
    师父熟悉一切的礼节,只不过很久没用了,他废了一番力气,才把那些尘封多年的礼节回忆起来,费劲地适应了这里的环境。把那些遗忘的细节一一想起来。
    他知道这是给皇帝时间整理仪容,以免有失体统,所以他耐心地等着通传,等侍卫说好允许进去之后才径直走进大殿。
    玄宗本来听说有重要的人求见,正在大殿之上正襟危坐,抬头看见是他,先是茫然,而后惊讶得无以复加。
    师父淡然地笑了。
    李隆基陛下斥退了侍候的宫人。他走下台阶,来到师父面前。
    两人默然对立。
    李隆基陛下看着眼前的人,惊讶极了“你……你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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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攽王,李守礼。
    武则天的外孙,也是章怀太子李贤的儿子。
    “你既然看到我了,我自然是没死。”
    皇帝说“你……近来可好?”语气像是在问候一个阔别已久的好友,生死之交那种。
    “如你所见。”
    此刻李隆基陛下感到各种感情在心头交织,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忍不住流下眼泪“皇兄……”
    这是他的皇兄,此时他也不是陛下,而是他的弟弟李隆基。
    若不是武则天处理了章怀太子,那么这帝位就不是他李隆基的,而是他的这位哥哥的。
    被囚禁多年的攽王,李守礼。
    这位皇兄被囚禁多年,争权结束后,他的父亲失去太子之位,不过被睿宗允许出宫生活。
    多年不见,这位皇兄,原来竟变成了这幅样子。
    不过,同样穿着黄袍,他自己脸上已经多了许多沧桑,但这个哥哥,却好像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皮肤还是很光洁。
    一番打量之后李隆基静下心来“没想到,过了这么久,我还是可以见到你。”他从一开始的震惊里恢复过来“皇兄你既然回来了,就别走了吧?”
    他没有叫侍卫赐座,指向台阶之上的龙椅。
    “难道,你是来要回你的帝位的吗?”李隆基沉思了一下“这是你该得的,只要你开口,我可以把这位子,让给你。”
    师父摇摇头“不,我们已经是前途已定之人。我在草野,你在高堂,有何不可?”师父笑了。
    “我坐不惯龙椅,就坐这里也不错。你坐吧。”他拉过一张坐席。
    既然已经认出了家门,那么繁琐的礼节就可以省略。久居山野让他习惯了这种方便而简洁的坐具。
    李隆基也不扭捏,走上去,和他相向而坐。两袭华丽的袍子交相輝映。
    “我虽身在草野,不过我一直在关注朝廷上的风吹草动。”师父回答。
    李隆基听出了里面的意思。
    “这就是你来的意图吗?那……你有什么要求?我一定答应。”
    “我来请你释放前日因谋杀王忠嗣而下刑部狱,将要三司会审的林蔚和小九。”
    李隆基有些为难地说“如果是别人也就罢了,他二人谋杀朝廷重臣,怕是没那么轻易。我可以知道为什么吗?”
    “你喜欢李林甫吗?”
    “这个人多有谋略,忠心耿耿,怎么?”
    “切勿只看简单的表面。李林甫并不忠于您,而是忠于他自己,你知道吗?”
    “这又从何而来?”
    “他意图残害忠良,是对国家不忠,油嘴滑舌,是不义,不忠不义之人,又怎会忠于你?他只想保住自己的相位,必要的时候,假如他可以在保证官职的情况下存活,他必然叛国。……这样说,你懂吗?”
    李隆基有些震惊,假如这个皇兄依旧可信的话,这种状况确实是危如累卵。
    “你怎么知道他残害忠良?”
    “你喜爱王忠嗣这个孩子吗?”
    “他?或许有些过于耿直,不过确实是忠心可鉴。”
    “曾被我查到有人暗中派杀手刺杀王忠嗣,被我救下。我知道忠嗣将军身边一定有这个人的内应,但我不知道到底这个是谁,只好静静等待。直到这次封赏大会,我终于明白是谁……”
    “是谁?”
    “此人如果是宫中之人,那么他为难忠嗣将军的原因,一定是担心他太过受宠,势力太大,此番平西突厥的两位将军和忠嗣将军相交甚密,且一起回朝。想要除掉这两位将军的人,一定是幕后黑手。”
    “封赏大会上要除掉两位平西突厥将领的人……你是说,李林甫?”
    李隆基扶住额头“我想静静。”
    师父,或者李守礼,十分肯定,他一定会答应自己。
    他还记得过去了的时光。
    记忆中那个禁锢他的房间堆满灰尘,稍微一走动就飞得满天都是。可是无人帮他们打扫。
    他是无比尊贵的皇子,可是成为皇帝的皇子才是尊贵的,而失势的皇子则只能被人视同草芥。
    更别提他这个有一个犯了罪的太子父亲的皇孙了。
    每天都有有来自武则天皇后的毒打,不断落下的鞭子,曾经顺服的宫人狰狞凶恶的脸。
    在暗无天日的深宫里得不到医治,伤口慢慢化脓又长好。
    冬天透过阳光可以看见空气里飞舞的尘土。破败的被子帘幕的棉絮掺杂其中,无法避免地被吸入肺里。
    又潮湿又肮脏,或许肺病就是那时开始潜藏在他的身体里了。
    他在暗无天日的宫中学会了看天象来判断天气。每当空气凝滞而且炎热的时候,灰尘结起隐约的小团,那就是风雨的前兆。
    他的其他弟弟妹妹们,皇帝的儿子,惊奇地说“玢王哥哥会法术,他不用出门就知道要下雨了。”实际上是令人心酸的囚禁生活的结果。
    终于难过的时光被他挨过去,新的皇帝登基了,背后暗中防止他威胁新皇的势力终于归于沉寂。
    不会有人再把他放在眼里,因为——他们永远要争吵着扭打着去分新的利益。
    攽王殿下被从偏僻的宫殿之中放出来。刚放出来的时候首如飞蓬,身上伤痕累累,曾经华美的服装烂成了一缕一缕的布条。
    他的眼睛从篷乱的额发中直视着眼前已经把他排除在外的世界,带着幽幽的寒光。
    见到他的很多人都说“可怜,可惜是个疯子了。”
    皇帝以为他被灾难折磨得发疯了,同意了他出宫生活的申请。
    可是这囚禁生活没有把他打倒。他并没有疯,他收了十一和小九当徒弟隐居在山林里。
    师父其实感慨良多。此刻李隆基没有不信任自己的理由。一个绝对构不成威胁的人,说着为自己好的话。
    李隆基沉思了一会儿,没有草率地说“好”或者“不好”,作为一个皇帝,他第一个想法是感到心惊。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难道……你一直在监视朝廷?”
    师父说“没错,我说过了,我虽然身在草野,不过一直在关注朝堂之上的风吹草动。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我想看看,你把我父亲的江山,治成了什么样子。”
    李隆基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
    “听说你废了李瑛太子?”看着李隆基神色躲闪,师父的手抚摸椅子华丽的扶手,叹了口气。
    “以你的手段,想必连李琚,李瑶一起,他们三个都活不了吧?”
    的确没有活下来。李瑛,李瑶,李琚,三个无罪的皇子,被赐死在从长安前往蓝田的荒原里,苍天也为之哭泣,可也没有改变他们的命运。
    师父感叹“我只是可怜我那三个没有罪的侄儿。”
    “我没有……我……”李隆基想为自己辩解。
    师父打断了他“别的就不说了,我实在不想看见第二个攽王,第二个李守礼……你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