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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霜天晓角

    厉朝霰走入含章殿时,洪熙帝并未在看奏折,而是端一杯白梅龙井,出神望着窗外。
    即便厉朝霰丧子已过百日,她仍旧心思了了,固因身为皇帝,轻易不得素服,也只是选了色泽淡淡的青衫穿着,她面上只薄施粉黛,稀薄春光之中,只见两眉如远山,双目若秋水,却不再是素日里无可挑剔的帝王面具,似乎如同她对厉朝霰溃堤涌出的宠爱和珍惜一般,她亦懒得再掩饰自己的心绪,眉眼间寥寥是落寞遥远的神情,月白色的镜花绫披帛曳在漫地金砖上,若婉转而下的泪痕。
    厉朝霰轻轻走上前去,自黑漆描金山水的柜子里头取了青花麒麟送女瓷罐装的檀香出来,为洪熙帝案上的紫金双雁香炉添上,洪熙帝方回神望向厉朝霰,微微一笑,道:“红袖添香,是朕的福气。”
    厉朝霰笑而不语,洪熙帝却又微蹙了眉,道:“你点檀香,是不想让朕知道,你又为朕和你的孩子焚香祭祷了么?”
    厉朝霰手下微顿,修长苍白的指尖轻轻抚摸着瓷罐上女童圆润可喜的笑脸,轻声道:“臣侍无福,不能为陛下诞育皇嗣,那时臣侍做梦,也曾梦见那孩子这样子的笑脸,想她是欢欢喜喜到这世上来的,却不曾看一眼,不曾知道她的母父对她是怎样的喜欢便走了。臣侍总怕她懵懵懂懂不知道这些,便想着多说几遍,臣侍无力让她得见这世界,总要让她知道,她的母父是期待她,爱她的。臣侍知道她百日已祭,微末之愿,并不想扰了陛下的,还请陛下恕罪。”
    洪熙帝微微怔忪,旋即眸光定定,似灼灼两点明火,直视厉朝霰的面容:“你真的觉得,她来过?”
    厉朝霰淡淡一笑,抬起清眸,面上云淡风轻,掌心却不由得寒凉生腻:“对臣侍来说,她曾经是无比真实的。她来时,臣侍的欢喜是真实的;她去时,臣侍的痛苦是真实的。即便过去这许久,臣侍每每想起她,欢喜和痛苦都清晰如昨,那么对于臣侍来说,她如何不是真实地来过。”
    洪熙帝定定看他片刻,她的眼中亦有燃于尘灰之下的愤怒与疼痛,如同失去幼兽的母兽。
    她搁下手中茶盏,探手握住厉朝霰的手,修长温热的手指一根一根,同厉朝霰的手指扣在一起:“朕明白你恭谨,所以一直以来也随着你,只是你在朕心中不同,你也当是知道的——私下里,莫要再自称臣侍,也不必唤朕陛下。朕小字梅卿,朕自己很喜欢,如今母皇不在了,父后也很少如此唤朕,倘若你来唤一唤,朕觉得很好。”
    厉朝霰指尖微微用力,将洪熙帝的手扣在掌心,珍重而占有,那仿佛带着寒梅芬芳的二字珍珠一般,轻轻吐出他唇舌:“梅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