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作品:《家祭无忘告乃翁

    他当机立断,“走,我们去集市转转。”
    集市热闹,卖什么的都有,以妇人居多,谭振兴坚决不肯在集市营生,世上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他想好了,他在街上摆张桌子,给人写信什么的,不用挣太多,有进项就成。
    他把想法和谭振业说,谭振业道,“天冷风大,你在街上坐着吹风染了风寒怎么办?”
    来的路上,谭佩玉隔几日就给他们熬药喝,就怕不留神染了风寒,再治费的时间就久了,便是大丫头都有喝,这么冷的天,谭振兴去街上摆摊写信,不是自讨苦吃吗?
    况且,谭振业知道,父亲要他们找活做并非要他们挣钱,更是想磨练他们。
    “咱看看再说。”
    四人围着长街走了半个多时辰,然后,谭振兴惊人的发现,来钱最轻松的竟是酒楼前的乞丐,进出酒楼的少爷公子阔绰,随手洒就是几个铜板,酒楼生意好好,片刻功夫就有几拨人进出,要知道,这会儿是上午,等晌午人更多。
    见他望着乞丐入了神,谭振业皱眉,“大哥想和他们抢钱?”
    “你把大哥想成什么人了...”君子不成人之美何况与乞抢食了,传出去不是让天下人耻笑吗?
    他想的是,何时他也能如那些少爷公子般,豪掷铜板......
    不知为何,后背又隐隐作痛了,他叹了口气,“大哥想的是天下乞者何时能有容身之处,不用露宿街头,仰仗人鼻息过活。”
    想起乞儿,谭振业难得没泼他冷水,父亲宽厚仁爱,志存高远,收留乞儿定有用意在的。
    因谭振兴发了通感慨,他们在酒楼门前多逗留了会,然后有书生迎出来,问他们是不是来参加诗会的,初冬已至,天气寒冷,邀他们进楼坐,谭振兴看了眼金碧辉煌的大堂,如实道,“阁下看错了,我们兄弟四人偶然经过而已,未曾收到诗会的请帖。”
    说罢,推着谭振学他们急忙离去。
    该死的,出门又穿了这身缝补过无数次洗得泛白的衣衫,早知道,就该把他应酬时的衣服穿上。
    也不至于到了门前无脸而走人了。
    看他们仪度不凡,书生顿了顿,邀请道,“没有请帖也无妨,有朋自远方不亦说乎,听兄台口音是外地人,可是为绵州书院的进士课而来?”
    进士课是邀请进士来给学生上课,年后就是乡试了,今年的进士课格外受关注,不仅绵州,其他州书院的学生也有来。
    谭振兴满脸迷茫,进士课,什么进士课?
    他粗心惯了,走在街上少有注意旁人聊什么,谭振业上前行礼,“进士课请帖难求,我们兄弟自知无望,就不凑热闹了......”
    话完,再次拱手,竟是走了。
    走出去老远,谭振兴问起进士课,谭振业说了几句,谭振兴顿时眼冒精光,“我们不去,能否在外边等候,请他帮忙看看文章就好。”他实在太想知道自己有没有希望了,问过谭盛礼,谭盛礼说不知,除了这位进士老爷,他不知还能问谁。
    “不知,大哥功课若有疑惑何不问父亲?”
    他虽不知进士老爷博学到何种程度,但感觉谭盛礼不会差了。
    “父亲也不能为我解惑。”谭振兴沮丧。
    谭振业狐疑,“你问什么了?”
    “问我乡试可否有希望。”
    谭振业:“......”这种问题只能去庙里问,问父亲实在多余,谭振业鼓励他,“无愧于心足矣。”
    四人绕着街上走,挣钱的活计不少,有些他们不喜欢,有些谭盛礼不喜欢,四人非常谨慎,晌午回家时,经过处石板堆砌的井边,谭振兴灵机一动:“不如我们挑水卖吧。”
    城里大户人家院子里有井,寻常百姓家少有挖井的,多是自己出门提水喝,如年轻汉子不在家的,只有花钱买。
    平安街许多人家都买水喝吧,因为买宅子时衙门衙役说他们眼光好,周围宅子,就他们住的有井……
    “你们觉得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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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62
    初来乍到, 营生极为不易,慢慢摸索着来不会出岔子,谭振业道,“试试吧。”
    水论桶卖, 两文钱或三文钱不等,价格根据距离远近来定,他们在井边站了会, 是不是卖水的很容易区分,自家喝水,多提着桶来, 而以卖水为生的人,多推着板车,板车上放五六个桶, 这样每趟都能挣不少钱, 谭振兴掰着指头估算了下,他们要勤快点, 每天少说能挣几十文。
    比卖柴挣得多。
    四人略微合计, 决定回平安街看看。
    平安街不长, 两侧有好几条巷子,每条巷子两侧都住着不少户人家,虽然人少,但再少的人都得用水吧。
    他们看了眼古井,井边有株高大的银杏树,树下放着座椅长凳, 这会儿没人,谁家的桶系着绳子都不曾拿走,谭振兴将桶放下,转动井架,提了桶水上来喝,冬日的井水不凉,味道甘甜,谭振兴擦嘴,退后两步让谭振业尝尝。
    “比咱们院子里的井水好喝。”
    谭振业四周望了望,冬日雾重,灰蒙蒙的,街上没什么人,偶有行人,也多是上了年纪的老夫妻,谭振业道,“这片挑水怕是卖不出去。”
    “为何?”
    “街坊邻里多是老人,老人家认生,恐怕不会买我们的水。”谭振业道,“明早来瞧瞧就知道了。”
    与谭盛礼说起卖水事宜,谭盛礼不反对,出门两个时辰需得归家,谭振兴拍着胸脯说没问题,谭盛礼又给他们几个碎银子,挑水要桶,家里的桶不够,得买桶和扁担。
    傍晚,他们各自出门买了桶和扁担回来,里里外外洗干净后放在屋檐下,等着明日大展拳脚。
    谭振兴后背有伤,做不了重活,谭振学他们在井边挑水,他先挨家挨户的敲门,问问谁家要买水的,他朝谭振学他们吆喝,谭振学他们直接挑水过来,哪晓得想得美好,却事与愿违,敲了几户人家的门,听说卖水,纷纷拿怪异的眼神看着他,刚开始谭振兴以为衣着不当,低头理了又理,走到下户人家,仍然是那副眼神。
    谭振兴受不了,蹭蹭地跑回井边,问谭振学脸上是否有脏东西。
    “甚是干净。”谭振学左右打量,发髻整齐,面容干净,穿着身素雅的长袍,颇为儒雅,谭振学道,“并无不妥。”
    谭振兴纳闷,“那是为何?”
    “这边住的多是老人,老人认生,咱们刚来,是陌生面孔,恐怕不会买咱们的水。”谭振业昨日就有所猜测,如今这般倒是没什么意外的,他道,“咱们走远点卖吧。”
    桶里的水装满了,谭振兴皱眉,“要倒掉吗?”
    “不用,挑着往前走试试吧。”
    三人挑水,谭振兴负责叫卖,因为平安街安静,他们不曾在街上喧哗,走到旁边住宅,突然热闹许多,有推着摊外出做买卖的,有挑着水挑着柴吆喝叫卖的,巷子里有许多玩耍的孩童,看到他们,仰着脑袋目不转睛盯着他们看,谭振兴扯了扯喉咙,“卖水咯,卖水咯...”
    语声落下,旁边随即接来道嘹亮的吆喝,“卖柴咯,卖柴咯。”
    谭振兴更大声,“卖水咯卖水咯...”
    “卖柴咯卖柴咯。”
    谭振兴:“......”这不是学他吗?
    谭振兴恶狠狠瞪其两眼,对方摸着脑袋笑,“几位公子卖水呢!”
    看容貌气度,怎么看都不像卖水维持生计的,更像哪家放出来体验生活的公子,那人咧着嘴问,“几位公子可要买柴?”
    谭振兴:“......”他们以前就是卖柴的,做买卖做到他们头上,不是关公门前耍大刀吗?谭振兴摇摇头,没有说话,继续往里吆喝叫卖,那人也怪,紧紧挨着大,不宽的巷子,竟是被两人给堵住似的,谭振兴斜眼,退后两步让其先行。
    说来也怪,那人跟着不走了。
    谭振兴:“......”
    要不是今日穿了身符合他秀才身份的衣衫,真想开口骂他两句,他忍着不发作,朝前伸手,“兄台先走吧。”
    那人摇摇头,冲他弯腰,“阁下先走吧。”
    好吧,谭振兴挺直腰板往里走,继续吆喝叫卖,“卖水咯,卖水咯。”
    “卖柴咯,卖柴咯。”
    谭振兴:“......”
    这时候,旁边有扇门打开,露出老妇人的脸,看到谭振兴这张文质彬彬的脸,老妇人愣了下,“水怎么卖?”
    “四文钱两桶。”
    老妇人又盯着谭振兴看了几眼,慢慢推开门,“我要四桶水,能帮我挑到灶房去不?”
    谭振兴拱手,“乐意至极。”他侧开身,让谭振业和谭生隐先挑水进屋,谭生隐抬脚往门里走,谭振业喊住他,慢慢放下桶,冲老妇人拱手,“阿婆,我们是外地进城赶考的,挣钱为贴补家用,不知能否先给钱。”
    男女有别,长幼有序,假如他们把水挑进灶房,老妇反咬口说他们是小偷那就亏大了,有谭振学被骗的事儿在前,多留个心眼总是好的,谭振业又解释,“我们兄弟并非见钱眼开,只是害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还望阿婆你体谅。”
    进城后,谭振业最大的感触就是排外,听他们是外地口音就想方设法的讹诈他们,人心复杂,由不得他提防点。
    老妇人看他们个个生得清秀,没有多言,掏出怀里的钱袋,数了八个铜板,谭振业双手接过,再次给老妇人作揖,转身把钱递给谭振兴,这才和谭生隐挑着水进门,这时,旁边卖柴的凑上前,舔着笑问,“阿婆买柴不?价格算你便宜点,旁人卖要卖六文钱,我收你五文钱便是。”
    “五文钱?”老妇人拨开外边的柴,检查里边的柴,确认没有滥竽充数的,冷眼道,“挑到院子里搁着吧。”
    沾谭振兴他们的光,那人的柴卖出去了,离去时,问谭振兴他们明日还来不,谭振兴没有吭声,倒是谭振学看他年纪和谭盛礼差不多,心生敬重,拱手道,“如无意外会来的。”
    谭振业说了,人们多是认熟不认生的,这段时间混个脸熟,等人们记住他们后再去其他地方,万事开头难,这几天他们都会在这几条街转悠,那人笑笑,没有多言,喜滋滋的拿着铜板走了,待人走后,谭振兴说谭振学,“你和他说那么多做什么,我看他是想跟着我们好卖他的柴。”
    “养家糊口不容易,他虽与我们同行,没有添任何麻烦,何须介怀。”望着那人离去的背影,谭振学道,“或许人家随口问问罢了。”
    父亲如果在,亦会这么说的。
    六桶水,不多时就卖完了,想着还早,又各自回去挑了桶水来卖,回家时,时间还早着,谭振兴欢喜的进屋,把得来的钱交给谭盛礼,谭盛礼问他,“出门可有遇着什么怪事?”
    谭振兴摇头说没有,转而细想,把街坊邻里的怪异的眼神说了。
    谭盛礼问他,“可知为何会这样吗?”
    “三弟说老人们认生,咱们刚来,警惕些没错。”
    谭盛礼没有接话,半晌,道,“下去吧,把剩下的功课做了。”
    到绵州后,谭盛礼给他们讲课的时间明显少了,多是拿书给他们自己看,看完布置功课,想到自己惨不忍睹的功课,谭振兴硬着头皮道,“父亲,那两本书能否再让我看看。”
    不知会布置功课,不曾细看,好些题不懂。
    “拿去吧。”
    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初看不曾思考,有功课在,他倒是不敢随意敷衍了事,每篇每篇都看得很认真,两本书,看了六天,看完脑子浑浑噩噩的,写文章却如文曲星上身,落笔利落,文章一气呵成。
    他自己都觉得神奇。
    以前谭盛礼检查他们写的文章,多是圈出不足的地方让他们加以改正,如今,谭盛礼改了,指出不足的,圈出观点好的,让他们加以补充完善。
    这段时间借阅的多是史书,功课以为官之道而论,四人有所悟却不得,谭盛礼认为好的,四人常常数笔带过,就说这篇为官之道,其中有几句话谭盛礼觉得甚有道理,百姓者水也,官者木也,木之所往,为百姓所驱也,不知是不是害怕太过累赘,后边草草收尾了。
    谭盛礼问,“为何不接着往下写。”
    “字数太多看着冗长拖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