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钟的新闻发布会如期召开，很多记者都是在睡梦中接到通知，然后从被窝里跳起来，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得体面便冲到单位做采访准备。
    郝海冬坐在嘉宾席的主位上，漠然的看着底下急急忙忙的记者们，双眼根本没有焦点。郑志和曾城也想来的，但是被他毫不留情的拒绝了。他们现在还是恒大的球员，要是胡闹会给俱乐部带来很多麻烦。
    七点五十，记者已经坐满了会场。导播们在进行最后的设备试调，这是一场将会面对全国直播的新闻发布会。张健生怕影响力不够，还央求了几个做早间广播的朋友帮忙，致力要在赛后新闻发布会开始之前的两个小时让赵子明的恶名传遍大江南北。
    时钟指向了八点，郝海冬叹了口气拿起了话筒。
    “亚洲杯结束了，很遗憾我们只获得了第四名。这和我们赛前的目标相差很远，我们不可否认，这是我们的失误。昨天晚上足协的领导们跟我进行了一次深度的分析，通过认真的检讨与自我检讨，我们发现了工作中的问题，并且召开这次新闻发布会，接受球迷们的监督与批评。”
    “下面我先介绍一下我们主要发现的问题，然后记者朋友们可以自由提问……”
    郝海冬双手合十搁在桌面上，像是背书一样说着那一段非常官方的开场白。
    “首先，我们犯了左倾冒险主义的错误，制定了一个过高的目标；其次，球队内部存在着一些矛盾，没能及时解决；最后在比赛过程中，没能摆正自己的心态，到最后球员们的体力和心理都处于一个很浮躁和疲惫的边缘。”
    “毫无疑问，这些都是我们工作中的失误。在此我代表教练组向全国球迷道歉。”
    郝海冬说完便放下了话筒，抬眼瞄了瞄主持人，示意他自己已经说完了。真是教科书一般的官方，不过记者们并不感到失望。他的话中已经涵盖了非常多的信息。但就是他提前两个小时单独召开一场新闻发布会这件事，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主持人刚说完可以提问，下面的手便举成了小森林。
    “郝教练，你刚才说咱们在制定这次亚洲杯目标的时候犯了左倾冒险主义错误，那么你觉得谁应该为此承担责任呢？”
    “我认为赵子明主教练应该负主要责任。”
    郝海冬深吸一口气，垂下眼帘，记者们的耳朵都竖直了起来，一点弯弯都没绕就进入了主题，真是痛快。
    谁知郝海冬的话并没有说完，他瞥了一眼那个提问的记者，继续说道，“我踢了这么多年球，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不守规矩的主教练！”
    “按照惯例，能进四强的对外只能报八强，能进八强的对外只能报出线；要是在比赛过程中发现达不到目标，要及时的降低目标。这是每一个男足主教练都应该明白的规矩。”
    “可是赵子明主教练去从一开始就坚定不移的相信中国男足不比亚洲任何一个国家差，不但在心理上鼓励大家去争取冠军，而且在行动上也做了非常充分的准备。不管是队内训练还是资料收集都花了很大的功夫。”
    “甚至不惜连续熬夜针对每个球员量身定制战术计划。”
    “这种费时费力的行为既愚蠢又劳民伤财，从前的主教练没有一个会这么做的。足协的领导也是不会同意这种行为的。”
    ……
    随着他平静的话音，新闻发布会现场开始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中。记者们有点摸不清楚头脑，郝海冬这番话明明白白是在指责赵子明，但听起来却有种很怪异的感觉。
    他也不解释，说完之后便把目光投回了主持人，“下一个吧！”
    “呃，我们想要问一下郝教练你刚才说的球队内部有一些矛盾是吗？”
    “是。”
    “能详细说明一下吗？”
    “可以！”郝海冬半眯着眼睛想了想，“最主要的问题就是新老队员合不来。你们都知道，这一届的国家队中又一半的球员是赵子明主教练的嫡系弟子，他们和老队员们很合不来。”
    “正常训练之后的酒吧消遣和夜生活是拉近队友距离最好的手段，但是狼牙出身的球员一点都不配合前辈，叫他们去泡吧他们也都不去。竟然在每天的训练之后还要自行加练。”
    “比如项北川，罗御江这些典型，训练结束之后他们还要加练一百次任意球。高阳，魏宇，雷霆，李继承，宁夏天，王越，这些人还要训练一对一！勤奋给谁看？”
    “比赛中也是，明明用八十分力就可以的，偏偏要用上百分之两百的力气。一点都不照顾其他队友的情绪，凡事就想着冒尖，还怎么团结队友？”
    “这种破坏原本秩序的行为，就是造成球队凝聚力下降的关键。”
    这个问题一答，发布会现场就更安静了。记者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这些话该怎么记录。
    勤奋还有错了？
    拼命努力的倒成了罪人？
    好像不是这个道理啊！
    当主持人再叫问问题的时候，已经没有人举手了，大家的思维都有点混乱。这个新闻发布会预计的时间本来就不多，郝海冬作介绍用了三分多钟，回答两个问题又是五六分钟，眼看着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半，却也没有人主动开口了。
    记者们在下面窃窃私语，揣测着郝海冬话背后的意思。
    郝海冬见没有人提问，干脆自问自答起来，“还有在阿联酋的比赛，我认为赵子明主教练也应该负主要责任。”
    “我们以小组全胜的成绩出线，又打败了亚洲排名第一的伊朗，这个成绩无论放在那一届国家队中都算是一个值得骄傲的成绩了。他竟然不知道见好就收，还鼓励球员们去冲击冠军。”
    “中国男足是什么水平他不知道吗？竟然相信他们能够真正的崛起。甚至还为此做了几十个笔记本的对战分析，详细到每一支球队的每一个人。”
    “他真的以为足协里面会有人看吗？他输了比赛啊！输了比赛，又没完成目标，就什么都不是了！”
    “我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不识时务的主教练！”
    “今天在这里召开这场新闻发布会也是相应足协以及总局领导的要求，希望能把国家队里最为真实的情况告诉大家，保证大家的知情权不受到欺骗，不要盲目愤怒，能够继续对国家队保持支持和信任。”
    “感谢大家。今天的新闻发布会就到这里吧。”
    他用合十的双手轻轻触了一下额头，站起来拂身而去。
    “海冬，你决定了吗？”
    “要是这样做，你背叛的可不止是张健，还有无数的老队友，老领导，甚至是把曾经的足球界一并得罪了。”
    “为了一个并不待见你的主教练，值得吗？”
    “我不知道值不值得。赵子明有傲气有戾气也有才气有勇气，我们没有更好的选择，不是吗？”
    “不管怎么样，我不能昧着良心说话！”
    郝海冬闭着眼睛走在楼道里，他听着自己的脚步声敲打着自己的心脏，拳头越握越紧。随着最后一片阴影被甩在身后，清晨的阳光像是清澈的泉水一般，洒遍了他的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