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底的成都，潮湿又寒冷，穿着再厚的衣服都像是待在冰窖当中，赵子明坐在冰凉的石阶上，身边放了半打还没开瓶的啤酒，他手中还有一瓶，他一仰头将它喝了个底朝天，然后一扬手将瓶子掷了出去，飞出去的玻璃瓶和地上的一堆玻璃瓶撞在一起，发出“哐”的一声。
    “唉——”他抬头望着天空中朦胧的月亮，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又伸手抓起了另一瓶，“嘭”一声打开了瓶盖。
    蓝文州是他最得意的弟子，没有之一！
    就连狼牙高中的这些孩子都比不上他，在赵子明心中，蓝文州是当之无愧的大师兄。
    在球队中他也给于了蓝文州绝对的信任和权力，现在他虽然受伤了，但自己从来没想过狼牙俱乐部会没有他的位置……
    虽然说明年要去国家队，但也没差！——不管在哪里，他赵子明的球队中都会有蓝文州的一席之地，而且是极为重要的一席之地。
    今天陈建国在电话里说的那些话还在他耳朵边上回响——
    “关于俱乐部给出的新合同，文州说他需要考虑一下……”
    “您大概还不知道吧，阿森纳已经给俱乐部发了报价，求购文州。温格先生说，他们需要给法布雷加斯找一个接班人，文州很适合，去了之后出场的机会也会很多的……”
    “您知道阿森纳毕竟是英超的传统强队，而且文州一直很喜欢温格先生……”
    “为什么没有告诉您？嗯，文州说直接联系俱乐部就行了，您只是教练，不负责转会，而且……你太忙了……”
    阿森纳！——传统强队？——哼！
    赵子明嘴边浮起一抹自嘲的笑容，举起酒瓶又灌了一大口，“呵呵——，只是教练，不负责转会是吗？——你小子倒是够明白事啊！”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到头来他们还是逃不过弗格森和贝克汉姆那样的结局吗？
    赵子明双眼眯成一条小缝，他看到有个人影正穿过训练场向他走过来，但他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到底是谁。
    不过不管是谁，他都没打算给个好脸色。
    却说来人正是目前狼牙俱乐部的代理负责任——周昆同志，他在电脑上打完最后一份文件，点击发送，关灯走出门去。远远的，便看见赵子明坐在训练场的台阶上面。
    他皱了皱眉头，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已经快十二点钟了。
    “老师，你怎么在这里。”周昆穿过训练场走到赵子明身边，看着他脚下横七竖八的一堆酒瓶，眉毛几乎拧成了麻绳，“怎么呢？喝这么多酒——”
    赵子明也看清了来人，但他不太想说话，只是佝偻着头默默地又呷了一口。
    “难道是和校长吵架了？”周昆踢开身前的酒瓶子，坐到赵子明的身边，拾起地上的起子给自己也开了一瓶，“我知道了……肯定是因为文州的事，对不对？”
    赵子明猛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个举动就已经足够了，周昆耸耸肩，笑起来，“今天傍晚的时候我们收到了阿森纳对文州的报价，两千万，欧元……很有诚意！”
    “看完合同之后，我都心动了。”周昆摇了摇瓶子，喝了一口，“看样子温格先生对您培养出来的人很有信心啊！”
    “我……”赵子明说了一个字，便又叹了一口气，“我不是一定不能让他去。”他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可是——，他为什么不先跟我说一说呢？阿森纳，英超……未必适合他啊！”
    看着赵子明一脸落寞又困惑的表情，周昆忽然很想跟他聊聊天，他脑子里忽然冒出了那天丁龙在车里的模样——“有一段时间我是恨过他的，在我最需要有人告诉我该怎么办的时候，他却一言不发……”
    现在不是又是同样的情况吗？
    或许不是赵子明不想去爱他们，而是他压根就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达，特别是在这种时候，他自己的心也被恐惧和内疚所蒙蔽着。
    想到这些，周昆的语气立刻变得严厉起来，“那您为什么不主动去跟他说呢？——您甚至都不知道他想要去阿森纳的事情！”他问。
    “我？”赵子明显然愣了一下，接着迷茫地摇了摇头，“我说什么？——他也没问我什么啊……”
    “非要他们问您什么您才能说吗？我是说……你为什么不主动去问问他们在想什么呢？——就像您平时教导他们在足球场上该怎么做一样……”
    “其他的……我也不知道该告诉他们些什么啊——”赵子明皱了皱眉头，他明白周昆的意思，可是他在心里从来都没有认为自己有资格在足球之外教导这些孩子，“足球是足球，人生是人生……”
    这个话题说到这里已经和蓝文州的事情有了些差别，周昆也发现了其实在对关系的定位上，赵子明和其他人是有不同想法的。
    在丁龙，蓝文州这些孩子心里，赵子明是带领他们走上梦想之路的长辈，从他们正式踏上绿茵场接受赵子明的训练时，他们的人生就已经和足球分不开了，赵子明不但使他们球场上的教练，还是人生道路上的导师，像父亲，像长兄……
    这样的关系，他们当然接受不了受伤之后赵子明很久不出现看他们的事情，心中难免孳生委屈和怨恨。
    而对赵子明来说，他心中其实一直都有种很忐忑的内疚感，他认为是自己把这些孩子带跑偏了……
    他们当中有很多人学习成绩不差，按照正常的路数走下去的话，毫无疑问能够过上一段顺畅平安的人生；就算最终选择了足球，也是像丁龙说的那样，可能不会很有名气，但大致是能顺顺利利的踢到三十多岁的。
    因为自己宏大的改革梦想，他让这些孩子踏上了一条特别艰难的道路，特别艰难……比任何一个职业球员都更加危险，更加辛苦，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看不到光明。
    伤痛，失败，淘汰……随时都像达斯莫克之剑一样高高的悬在大家头顶。
    他觉得是自己将大家绑上了自己的战车，他对弟子们是有愧疚之心的。所以他会认真给任何一个要走的弟子找好去路，却不阻止他们。特别是有人受伤之后，他更是愧疚得无法自拔，只能偷偷在背后安排好最好的医疗，最好的养护……自己却不敢去见他们，害怕见面之时就抑制不住那满满的愧疚。
    这赵子明这边一切都出自于爱，到了弟子们那边感觉到的却是遗弃！
    周昆心中无奈的叹息起来，自古以来人和人的沟通果然是最困难的。
    “唉——”赵子明又叹息了一声，声调中有种沧桑的悲哀感，“好吧……如果他真的想去的话，就让他去好了。”
    “温格老师也是个好人，能力也强……”
    “不行！”周昆“砰”一声将酒瓶顿在了水泥地上，他推了推眼镜严肃的看着赵子明，“俱乐部是不会放走蓝文州的！”
    “……”赵子明有些惊诧的抬头看了他一样。
    “老师！你应该去慕尼黑，你去见见他！”
    “可是他并不想告诉我，而是直接通知了俱乐部……那就是不希望我插手这件事的意思。我觉得我应该尊重他的想法。”
    “未必！”周昆站起来，望着天上闪烁的唯一一颗明星，忽然发起怒来，“老师，你的优柔寡断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啊！”
    “什么事情都交给我们自己做决定！当年的我也是，后来的龙子也是……可是你知道我们心中的犹豫吗？”
    “我们没有你想得那么能干，没有你想的那么坚强！——我们需要你！——你是我们老师啊，是我们的兄长！未来的路凭什么不陪我们一起走下去？”
    赵子明惊愕的抬头看着他，表情慢慢变成了一种沉重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