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连离北京并不远，丁龙被放在担架上抬上了飞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身边是谁，来来往往——
    主任，副主席，医生，教练，队长……还有老师。
    丁龙几乎能想象得到赵子明这么快出现在大连是怎么做到的，多么心急火燎，多么着急万分，他也在前往机场的路上听到了零零星星的议论，说赵子明在新闻发布会上大闹一场的事情。
    这都是为了他——
    可他却一点都感动不起来，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呼啸而来的那个身影和膝盖上传来的那一声脆响。
    “咔嗒”
    “咔哒”
    “咔”，“咔咔”，“咔咔咔咔”
    丁龙紧紧闭着眼睛，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可是被子里的手却早就扣破了下面一层的床单。全身的肌肉没有一块松弛下来了，每一根经络都还出于刚才那场比赛的状态，他拼命想要找回左腿的控制权，可是不知道医生们做了什么，他根本感觉不到左腿的存在，一点都感觉不到，就像是这条腿从来没有属于过自己一样。
    他现在既愤怒，又绝望，心脏像是被一个黑暗的旋涡捉住了一般，他紧闭着双眼，他以为他的情绪不会有人发觉，更加不会有人理解，就像灵魂忽然被抽离了一般。
    可是，并不是——
    很快，飞机到达地面，专用的救护车将丁龙送进了加急手术室。
    “小七，人都送进去了，咱们也上去吧。”赵子栒叹了口气，看着站在床前发愣的弟弟，走过去伸手准备拉他。
    赵子明却先伸出手拉起来床上的床单，他的手指轻轻穿过了那个破开的小洞，“哥，以前爷爷跟我们说过吧——职业运动员……都是要死两次的人。”
    没头没脑说完这么一句，他放下床单，转身向医护大楼走去，丝毫不顾落在后面的赵子栒一脸茫然的表情。
    丁龙被转到北京医院的消息还是很快传到了媒体耳朵中，虽然恒大所有的人都闭口不言，但是仅仅是转院的事就足以闹得沸沸扬扬了，再加上赵子明在新闻发布会上惊人的胡闹，这件事情以飓风登陆的速度迅速扩散出去。
    第一个赶到北京第一医院的，是足协的理事长张健。
    现在丁龙可是国家队的宝贝，他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足协和里皮团队的下一个四年计划都得推翻重做。
    张健行色匆匆的走廊上走了过去，路过长椅上的赵子明时，他稍稍顿了顿，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径直转了个弯，推开了主治医生的办公室。
    张健刚刚四十五岁，相当的年轻而且有能力，不管外界是不是有人说他凭关系坐上了足协理事长的位置，但是他知道自己是真心想要做出点成就来，钱他家不缺，名声才是他想要的，想要名声就得工作出色！
    这次世预赛虽然没进去，但是却让他看到了希望，里皮水品不错，丁龙更是让人眼前一亮，要是四年之后，由他领导，再配上几个老将和二队那些不错的小将，那么未必不能做出点事情来。
    他看赵子明，是想骂骂他在新闻发布会上对足协和裁判抹黑的那些话，但是转头一想协里的那些老家伙，还真保不准会怎么样，于是生生有把话咽了回去。
    对于赵子明在新闻发布会上对裁判的质疑他相当生气，但最后如果查明真是这样，那么他保证会比赵子明还要生气。
    他前脚刚一走进办公室，国家队主教练里皮先生便风风火火的赶了过来，随行的还有他的教练团队。
    “赵？哦，赵先生！你怎么在这里？”里皮倒是在赵子明面前停了下来，他原本走过了，但是忽然间又一个急刹，倒退两步走到了赵子明的面前，“哦，对了！你是丁的老师！”他拍了拍花白的头发，中文夹着英文说道。
    “丁……现在怎么样？”
    赵子明摇摇头，“很不好，先生。”
    “是啊……是啊……”里皮喃喃道，“我在电视上也看见了，那绝对是一次可耻的侵犯，卑鄙，肮脏，没有丝毫的道德可言。”
    “可是已经发生了，先生。”赵子明眼皮垂下去，声音充满了自责和苦涩，“如果当初我把他送到欧洲去踢球……就不会这样了。”
    “哦，天啊，他一点会成为欧洲最优秀的射手之一，我以上帝的名义起誓。”里皮夸张的摊了摊手，口中丝毫不演示他对丁龙的欣赏和器重，“这是一次令人失望的丑闻！简直比我们意大利的粗野防守还要可怕！”
    这个时候任何对丁龙的褒扬都只会让赵子明更加郁闷，他扬了扬手，“足协主席刚刚进去了，他应该在等您……抱歉，我现在心情不太好。”
    里皮一下子沉默了下去，他抬起手拍了拍赵子明的肩膀，想说什么却又停住，最后叹了口气，点点头，转身向办公室走去。
    之后安静了半个小时，但是很快，安静的走廊里又一次响起了脚步声，一个高高瘦瘦，带着金边眼镜的中年男人从楼道口疾步走了出来。
    他的目标似乎一开始就是赵子明，很快便停在了他的面前。
    “你好，我叫南宫长日，是体育频道的主负责人。”他面朝赵子明，平静的伸出了手，“你今天惹了大麻烦，暴力行为在任何时候都是不应该被提倡的。”
    赵子明冷冷抬了抬眼，看着这个陌生的男人。
    对方显然也很平静的忽视了他的眼神，手还固执的放在他的面前，“不过，舆论上我们会坚决站在你的一边，不用担心你的球队会因此受到影响。”
    “什么意思？”赵子明被他的话搞得一愣。
    “没什么意思。”南宫长日笑了笑，坦然收回了自己的手，自然插进风衣口袋，“只是我女儿是你们的球迷而已。”
    “好了，我还有事要和理事长谈，具体的下次再聊吧！”
    真是一群莫名其妙的家伙——
    赵子明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要是平时说不定他还有心思跟这些家伙聊上两句，周旋一番，既然将来都会打交道，现在结交当然也不算晚。
    可是今天，确实没有心情。
    不过，托他们的福，他感到自己总算是从一种混沌的状态中解脱了出来，脑子开始重新运作起来——
    从成都一鼓作气跑到大连，再到现在的北京，一共十二个小时，这十二个小时自己引以为豪的智商是完全不在线的，只是凭着心中的本能在疯狂的发泄。
    可是，发泄完了呢？
    躺在床上的还在床上躺着，罪魁祸首下个周还要继续踢比赛，继续在绿茵场上耀武扬威，什么用都没有！
    而且——
    足球比赛本来就是对抗性很强的运动，踏上球场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受伤的一天，关键问题是受伤了之后能怎么办，只因为他是自己最喜爱的弟子，是中国足球重要的一块基石，就一意孤行的觉得他不可以受伤吗？
    这未免也任性了！
    赵子明站起来，沿着走廊走出了无烟区，他点了支烟，掏出手机，打开微信，顿时微信里跳动的信息几乎闪花了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