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五音工作室只亮着会客室的一盏灯，江亦杨坐在沙发前，拿着一包烟，开了又关，关了又开。
    工作室的其他人都已经下班回了家，偌大的空间，只剩下他跟头顶的这盏白炽灯为伴。
    也不知是第几次打开了烟盒，江亦杨的手还是按捺不住有活，抽出了一根烟，轻车熟路地塞进嘴里，但本该就位的打火机却没能跟上，随着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江亦杨皱了皱眉，两天前，他才答应了何静诗要戒烟的……
    两秒钟后，他猛嘬了一口那支没点燃的烟，让没有经过燃烧的烟草香味在口腔中萦绕，这才意犹未尽地把它塞进了烟灰缸。
    他终究是舍不得让她失望。
    就在这时，一阵“噔噔噔“高跟鞋敲打地面的声音由门口朝着客厅而来。
    这个频次，江亦杨不用看也知道是他的客人来了。
    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换上了职业而标准的表情，迎向在他对面站定的客人——俞凡！
    俞凡美丽的脸上自信而明艳，她把包包往沙发上一放，大方利落地坐在江亦杨对面的沙发上。她眼眸一扫，修长的手指在沙发扶手上敲了敲：「连杯茶都没有，江亦杨，你就是这么招呼你的客户的？」
    她的声音不高，语速不快，音色也好听，可是这句话让人听着却是不大舒服的，好似有一股难以言喻的东西压在头顶似的。
    通常，我们都把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称之为——气场。
    只是纵然俞凡气场两米八，也丝毫没有撼动江亦杨脸上的波澜不惊。
    他只是点点头：「是我疏忽了，咖啡还是，可乐？」
    俞凡一挑眉，还想趁着这个时候小小的压制他，没想到居然一点作用都没有，没意思。
    她收起了盛气临人，淡淡地说：「喝水吧，年纪大了喝咖啡晚上睡不着。至于可乐，哼，在国外这几年早喝吐了。」
    说完她往窗外看了一眼，又说：「算了，别那么麻烦了，你东西写好没？」
    「嗯，我拿给你。」
    江亦杨先给俞凡倒了一杯温水，又从笔记本电脑里抽出一张纸，一并递给了她。
    俞凡接过纸，只见这一张纸上，顶头正中【借条】两个大字，尤为显眼。
    她随便看了一眼内容就把塞进了包里，解释道：「你这情况有点特殊，我还是要说明下。虽然我们合作的第一季项目已经结束了，但是按照业内规矩，也没有项目结束不到一周就结尾款的，这不符合程序。我只能拿我的钱先借给你。」
    说完她迅速拿出手机在屏幕上操作了几下，叮一声提示音响起：「转好了，你查收一下。」
    江亦杨并没有急着打开手机，而是真诚地对俞凡说：「谢谢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
    俞凡一愣，看着眼前这个久别重逢的男人，前尘往事突然像是沉在壶底的茶叶，被一泡滚水冲得翻涌起来。短短两三秒后，她淡然一笑：「别谢了，当年我出国的时候，你也是把所有钱都给了我。当时我不知道，没来得及谢你。这一次，就算还了你的人情了。」
    怕是提前往事让两人都尴尬，俞凡岔开了话题：「不过你这公司是怎么开的，我看你们活挺多的，怎么就闹到没钱发工资了。我听说阿睿说，你们好几个大项目的尾款没收回来？」
    江亦杨苦笑：「经验不足，吃了点亏。」
    俞凡也处于创业期，怎么会不明白这其中的滋味，也没细问，只是点了点头：「吃亏是正常的，只是以后你们可得长点心眼。创业期，这样的亏吃多了可就活不下去了。」
    她还想多说点什么，手机就大喊大叫起来，她瞄了一眼来电，接起电话：「喂，好好好，我这就出去。」
    「着什么急。」即便嘴上抱怨着，可俞凡的语气间仍有着一丝藏不住的甜蜜。
    她收好电话，冲着江亦杨抿抿嘴：「我先走了，对了，这钱你可得抓紧要，我可是把我儿子的教育基金拿给你应急的。」
    江亦杨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郑重地说：「已经有两家答应了月底钱结清，我拿到钱马上还你。」
    俞凡知道江亦杨的性格，言出必行，仔细想想他的近况，补了一句：「其实也不是那么着急，你跟阿睿稳定了再说。毕竟我们下一季还想找你们配，你们可别给我搞砸了。」
    江亦杨点点头，把俞凡送到了门口，她好像想起了什么，随口问到：「江亦杨，你在朋友圈问的行政职缺，是给你女朋友问的吧？」
    江亦杨：「你们公司有缺？」
    俞凡看着江亦杨，似笑非笑地说：「就算有，你女朋友也未必要来。你帮她找工作，没跟她说吧？」
    江亦杨扯扯嘴想敷衍，但一想她对自己的了解，最后还是老实地点了头。
    俞凡抬起眼，说实话这是他们再见以来的第一次，她直视他的双眼。
    「那你肯定也没跟她说，你让我换了一个跟你们公司的对接人，就是怕她误会吧。」
    也没等江亦杨回答，答案早就已经在她心里了。
    她轻笑：「做的事情很多，嘴上却是一点都不说。亦杨，你知道现在管你这样的叫什么吗？感动自己，这么多年了，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说完了想说的，俞凡也没再留恋，果断地拉开大门。在江亦杨的目送下，上了一辆从她下车就没挪过地方，也没熄过火的车子，扬尘而去。
    俞凡走得洒脱，但江亦杨却仿佛被她的话困住了。
    感动自己，原来，他是这样的人吗？
    江亦杨若有所思地关上门，却不想一转身，何静诗正站在身后！
    他从没见过何静诗这个样子，神情复杂，让人看不透她在想什么。
    这一刻，他的心头划过一丝异样的感觉。
    他，怕她下一刻会从他的世界消失不见！
    何静诗的手背在身后，指尖因为用力，泛着白：「亦杨，对不起。」
    她吸了一口气，好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轻轻地说：「我有偷看你的手机，还躲在这偷听了你跟俞凡说话。」
    ……
    何静诗喝了满满的一口温水，温热熨帖了抽疼了许久的胃，且无法抚平满心的愧疚与自责。
    她双眉几乎攒成一个结，而这个结，从刚刚向江亦杨【自首】之后，就没有一刻松开过。
    蓦地，她觉得眉间痒痒的，暖暖的……拧着的结慢慢被这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打开了。
    江亦杨食指点了点她的眉心，柔声说：「好的不学，怎么学着我皱眉头，这里，该是笑弯弯的才好看。」
    「亦杨~」何静诗咬着嘴唇心里的满满的惭愧几乎要把人淹没，假如再没有一个宣泄口，她害怕自己要在这股洪流中窒息了。
    她讷讷地说：「你就不生气吗？不想问我什么？或者是，骂骂我？我……我还以为你跟俞凡……」
    「旧情复燃。」
    江亦杨很自然地接下她的话，何静诗一愣，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她很感谢江亦杨把自己心里的阴暗想法给戳穿，这让她觉得有片刻的安心。
    「我跟她是和平分手，所以不存在什么意难平。而且我们都已经有了各自的归宿。」他着重强调了【归宿】二字，停顿片刻，又接着说：「旧情复燃对我们来说，从实操到成本再到精力，都不可能。我找她，是因为工作室运营出了问题。」
    「我知道……我听到了。」何静诗忙说，刚刚她躲在一旁，他跟俞凡的谈话她从头到尾听得一清二楚。
    想到这，她更是惭愧地抬不起头来。
    可是，她仍是要为自己辩驳两句：「可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呢？其实我对催尾款是很有经验的，你知道吗，我们公司的钱都是我收的。你一点都没跟我说，躲躲闪闪，我也控制不住地就胡思乱想了。其实……你不跟我说，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觉得跟我说了没用？」
    越说越丧，直到何静诗不得不说出了最有可能的答案。
    果然，是因为自己太废了，才让人家觉得自己不可靠吧。
    「不是！」
    江亦杨斩钉截铁地否定，他看向何静诗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我是害怕。」
    害怕？
    何静诗觉得脑子都有点儿绕不过弯来，只能歪着头，搜肠刮肚了一番，好半天才说：「怕？」
    「嗯！」
    憋在心里的忧虑一旦出口，江亦杨也就没了顾虑。况且因为之前遮遮掩掩让何静诗胡思乱想，早知会有这样的情况。他不如早早就把话摊开来，讲白了，说明清楚，也许就不会让她纠结这么多天。
    江亦杨：「怕你看透了，其实江亦杨没有阿言那么厉害。」
    「啊？」何静诗快速调动脑子里不算丰富的脑细胞，磕磕绊绊地消化着江亦杨话里的含义，想了想，摇着头：「我不懂，阿言不就是你么？」
    江亦杨把何静诗杯子里剩下的水喝完，笑着说：「阿言是我，也不是我。cv阿言是网配圈里所谓大大神，霸总、大boss，阿言身上被贴了好多美强惨这类似的标签。只是，现实中的江亦杨可远没有你们想象中的阿言那么完美。」
    「等等，我好像明白了一点点。」何静诗捂住江亦杨的嘴，让他先安静一会儿。此时的她，总算是在这一团乱麻里抽出一根线头，她改抓着江亦杨的手，小心翼翼地说：「你是不是觉得我会分不清网上的阿言跟现实的江亦杨？」
    江亦杨从善如流地垂下眼眸，算是默认了何静诗的猜测。
    这可不是江亦杨想得太多，只是过去的几段感情里，那些因为阿言而开始接触江亦杨的人，大多都会因为他的宅跟无趣而离开。毕竟比起被光环围绕的阿言，一个只会敲代码的程序猿，确实暗淡无光了许多。
    「但是，我一开始认识的，喜欢的，就是江亦杨啊。」
    短暂的沉默后，何静诗打破了寂静，她一字一顿说得很认真，向来盛满了缱绻柔光的眼眸因为坚定变得更加明亮。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何静诗的脸不自觉地微微发红：「在漫展第一次见你，我就……就喜欢你了。然后才去听了你的广播剧，我还以为就只能这样……默默地听着你的声音，然后把这段意外的一见钟情，慢慢遗忘。只是，老天还挺眷顾我的，安排你又出现了，更让我没想到的是，我们居然，在一起了。」
    第一次向江亦杨完整地吐露心迹，她因为紧张，声音还在微微地发着抖，虽然极力克制，但收效见微。
    何静诗：「你不知道，跟江亦杨在一起，是我最幸福也最幸运的奇遇。可是我也很害怕，这么平凡的我，真的能跟你在一起吗？我……」
    她的话没有能说完，因为自己已经被他揽在了怀里，紧密地，没有一丝缝隙。她的耳畔是他沉沉地，类似于呢喃的耳语。
    「跟你在一起，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福与幸运。」
    「亦杨~」
    江亦杨把何静诗抱得更紧，感受着她如水柔软，抚慰着他因害怕而发颤的心，也为她沉甸甸的感情感动得无以复加。
    江亦杨：「对不起，静诗，我的怯懦害得你这么难受。」
    一想到何静诗这几天脸上的惴惴不安，心神不宁全是因为自己，江亦杨就觉得五脏被拧着似的，隐隐作痛。
    何静诗猛地摇着头：「不是的，该是我说对不起才对，要是我早点问你，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事了。但是我以后……不管你高不高兴，我都会问你的，好不好？」
    江亦杨：「除了这个，你更要相信自己，你啊，真的很好，好得我都怕你哪天要从我手里飞走了。」
    何静诗眨了眨眼睛，脸上泛起少有的娇俏：「那你可要把我拴牢了。」
    江亦杨唇角上扬，展露出了比三月春景还要灿漫的笑颜。他低下头，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后，勾起一小片麻酥酥的鸡皮疙瘩。
    他附在何静诗的耳边，悄悄地留下一句话。
    何静诗只觉得一片眩晕，让她几乎撑不起身子，只得软软绵绵地点了点头。
    巨大的狂喜犹如狂浪，瞬间将她团团围住。她的世界下起了绵绵密密的糖果雨，只要沾上一点，便教人甜到心里。
    他说
    「那我一辈子都要把你牢牢地栓在身边，你愿意吗？」
    愿意！！！
    她可是一千，一万，亿万个愿意呐！
    疫情当前，大家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呀。
    新的一年，祝大家平安，健康，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