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谎言

作品:《最后的绣春刀

    对于胡宗宪的论断,霍曼殊就有些无奈的苦笑了,她扯了扯胡宗宪的袖子:“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汝贞。刘家姐姐的舅舅也是打渔的,她说陈家妹子撒网的姿势,看上去就是渔家人从小练出来的。”
    “嗯,好的,不过,你要看紧她,相信我。”胡宗宪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他在霍曼殊面前,有着很好的耐性,甚至他根本就不会和她争辩。
    而说毫无疑问,霍曼殊不是一好糊弄的人:“为什么?你看上去,明显是对陈家妹子不放心。”
    对于胡宗宪来说,其实不是不放心,而是不相信。
    就如他所说的一样,他觉得陈家姑娘,是在说谎骗人。
    “胡秀才,你没有去过村落!”这是过来探听胡宗宪和霍曼殊正在聊什么的小桃红,听到了胡宗宪的话之后,下意识的反应,“你怎么能这样?胡秀才,尽管你揭穿了足利义光,我承认你是有本事的,但你也不能凭空就污人清白!”
    小桃红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她们是跟着陈家姑娘,去过那古村的岸边,闻过尸臭,看过倒卧的生畜、狗只等等,看过陈家姑娘打渔、杀鱼等等,胡宗宪才不过看见陈家姑娘一会儿的功夫,凭什么就这样断言?
    霍曼殊倒是没有小桃红反应这么激烈,她只是捏了捏胡宗宪的手,示意他有话好好说。
    如果只有小桃红在这里,大约大家只能不欢而散。
    但霍曼殊在,他便变得极好说话了:“她的手。她的指甲很干净。”
    这就是胡宗宪怀疑的触发点。
    陈家姑娘的手很干净。
    这个时代,底层的百姓,为了生活劳作的人,很难保持有一双干净的手。
    人不是生活的话本评书里的,要堆肥,要砍柴,要种田,要倒马桶,要打渔……这一天下来,如何能让自己的指甲,或者说,哪里有心思去注意自己的指甲缝里,是否有污垢?一天一天下来,就算有一天,仔细洗干净双手,也仍然很难让皮肤纹理的污垢马上就被清理掉,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不是一对劳作的手。
    小桃红却不认同:“你就不能让别人爱干净吗?”
    就算是底层的百姓,也可以是个很爱干净的人,可以每一天都仔细清洗自己的双手。
    “我和霍家姐姐,手也很干净。”小桃红这么对胡宗宪说道。
    胡宗宪摇了摇头:“你们不需要种田,更不需要去打鱼。”
    事实上,小桃红在李婉卿家里,更象是后者的妹妹,而不是仆人,她当然不是底层的百姓;至于霍曼殊,她是霍长觉唯一的妹妹,霍长觉那可是官啊,就算霍长觉只是个校尉,跟文官比起来微不足道,可也是吃公家饭的啊,也是朝廷在册的锦衣卫啊,别说在册的锦衣卫,就是不拿朝廷俸禄的差役,稍微跟六房书吏能说上话,在县城里都能当个净街虎了。
    所以小桃红和霍曼殊,真的还就不是底层的百姓。
    “不单干净,“她的指甲剪得很整齐。”霍曼殊在胡宗宪的启发之下,说出第二个疑点。
    也许就如小桃红说的一样,还能不让人家就爱干净啊?当然是可以的。
    但时时把指甲修得整齐,就真的得有闲的人家才能做到了。
    至少霍曼殊这种习武的人,便很难做到这一点,她的指甲都是剪到贴肉。
    胡宗宪点了点头:“看得出来,不单修剪过,而且是打磨过的。”
    “你们要看紧她,这人只怕不是她自己所说的那么简单。当然,也许人家就是爱干净,就是好打扮。所以,先看看再说。”胡宗宪对着霍曼殊和小桃红低声叮嘱。
    不是他不愿意仔细说下去,而是那捕快黄梁迈着八字步,匆匆往这边赶过来:“秀才、秀才,明府教小人来寻你过去述话!”
    不单是知县要找胡宗宪,锦衣卫千户也要找他。
    “胡汝贞,这案子,只怕是落在你身上了。”知县和千户就在那庙前,和几位致仕的官员,包括那教谕,坐在几张官帽椅上,至于陈捕头,就很有些尴尬的垂手侧立于旁边,如果不是他束手无册,知县也不用去找胡宗宪过来。而站在陈捕头边上的霍长觉,倒是没有这种不适,在他看来,这种事,本来就不是他擅长的。
    “老父母,学生只怕无能为力。”胡宗宪拱手向知县这么说道。
    他又不是对于破案有什么爱好,如果不是霍长觉的关系,从一开始,他就压根不会插手那“剑气如霜”的案子。他好好一个读书人,对于金榜题名也是极有自信的,连锦衣卫的功劳都不想沾染,甚至很在意自己的名字不要上了述功的卷宗里,以致沾染上武人的边。
    所以怎么可能,会去接手这案子?
    知县和千户对望了一眼,果然不出他们的意料,胡宗宪拒绝了接手这个案子。
    甚至千户对着知县摇了摇头,非常直接的说道:“这不是锦衣卫的责权所在。秀才也是自己人,不怕直说,某在查东南的案子,似乎有倭人,想查探大明东南兵力的虚实,甚至似乎想建立某种商路之类的东西,来给倭寇传递情报,专注此事都让某有些心力交瘁,哪有余力来帮明府查这命案?”
    锦衣卫不是负责这样的事的,他们监视官员,刺探敌情等等,但这种地方上案件,还真不是他们的事。锦衣卫的千户这么说,是因为知县之前跟他提出过,如果胡宗宪不答应 ,那么也许让霍长觉接下这案子,而这样胡宗宪大家都知道,自然是会帮霍长觉的。
    但千户可不是这么想的。
    一旦点头了,那这个事就不只是霍长觉的事了,而是锦衣卫接手了这个事了。
    不单单是严千户刚才说的,东南倭寇的问题,更为重要以是利益。
    这对于千户没有任何好处,能破案,说不定会让文官指责他插手地方事务;不能破案,他会让自己成为锦衣卫里的一个笑柄,他为什么要这么干?
    知县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汝贞,却不是要你接手。自然是陈捕头来办案,但你素有干材,出事的又是县里的王举人,所以希望你能给陈捕头一些指点。尽管你无意功劳,但汝贞的名声,下官却也是多有耳闻的。”
    名字没有上述功的案卷,但知县表示也有自己消息来源,知道胡宗宪是能破案,如果后者推得太干净,那却就是要跟知县撕破脸了。
    话到这份上,胡宗宪也只能苦笑点头道:“老父母吩咐,学生尽力便是。”
    “这有什么好查的?王举人身死之因,不是明摆着的事么?”这时边上却就有人这么开口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