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正经的锦衣卫

作品:《最后的绣春刀

    绩溪县城外五里的凉亭,包典吏不住地掏出手帕来拭汗,边上陈典吏叹了口气,摇头道:“按我说,就不用这么搞了,何必出城来迎呢?交接了之后,要再怎么讨好上官不迟啊,你偏不听,你看看你这是找罪自己受啊!”
    说起来也无他,就是绩溪县里又换了一任明府。
    新知县要来上任,包典吏却就打听了,前日新知县就到了府城,而刚刚他派到府城的长随,骑着骡狂奔回来,告诉他新知县早上启程来赴任,于是包典吏就拉着陈典吏,出城五里来迎新上司了。
    “难得明府是升迁,又知道我等勤勉,不会怪罪,迎一迎没什么不好。”包典吏笑着这么说道。
    什么知道他们勤勉,这是屁话了。关键是要离任的知县高兴,为啥?升官了啊,胡宗宪不要功劳,但锦衣卫那边,郭百户又不是霍长觉这样的实心棒槌,当然会捎带上知县一笔,知县本来就是个有根脚了,有了这么一笔功劳,当然是摘清了自己和李大善人的关系,又得以升了一级,哪里能不高兴?
    不单是知县升了官,府城的那公门老吏,也去了东南当县丞了。
    “包兄,你也太小心了,不日你也要离乡了吧?”陈典吏对于包典吏很有些微辞。
    为什么呢?因为连府城的公门老吏都分润了功劳,他们两个自然也没落下的。
    陈典吏是托了关系,如果没有意外,应该会去做一任典史。
    典史和典吏那是两回事,典史可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了,县里面掌管缉捕、监狱的属官。
    更甚者,如果小县,没有设县丞、主簿,则典史兼领其事,无所不管。
    “不好说、不好说,但愿承得陈兄贵言。”包典吏笑得合不上嘴,连连向着陈典吏作揖。
    其实他心里也是清楚的,如果没意外,他应该能去北方当一任主簿的,连哪个县都花钱打听好了。只是一日公文没下来,包典吏却就觉得,自己不能过于得意忘形。
    陈典吏是知他禀性的,笑着对他指了指,倒也没有再就这事说下去:“秀才近来如何?包兄,饮水思源啊!”
    所谓的秀才,绩溪县城里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够让陈典吏不冠以姓名的,当然只有一位,那就是胡宗宪了。而包典吏听着,却就笑了起来,对边上招了招手:“秀才据说在读书,你问问王掌柜啊!听说王掌柜是秀才家里的座上客呢。”
    王掌柜,说的却就王大头了。
    不过现时水涨船高,倒不再打理那肉饼店,而在陈典吏在足利义光伏法之后,直接把足利义光留下的酒楼,文书上做了一些处理,当成赔偿给了胡宗宪。胡宗宪虽然领略享受,但主要有李婉卿还在绩溪呢,他觉得不好看,就坚辞不要,于是便宜了王大头。
    于是包典吏和陈吏典就做了一个处置,把这酒楼转给了王大头,四成收益归胡宗宪,三成收益拿出来做一些施粥补路之类的事。其他的就归王大头了。从一个肉饼铺的伙计,到成长为内饼铺老板,再到成了酒楼的掌柜,这酒楼还有他三成份子,王大头也算是完成了人生的飞跃,所以现在和胡宗宪走得很近。
    不过他也知道陈典吏和包典吏要高升,所以捉准了机会来巴结,这会就跟在陈典吏身后,听着包典吏提起他,王大头就笑道:“胡秀才说要备考,依着我看,他闭门谢客,是怕见那李婉卿吧。实话说,换成谁是胡秀才,当真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李婉卿,生活上并不太差,主要是有胡宗宪替她周全着。
    一个是足利义光随身带走的钱财,胡宗宪跟过手的公门吏员又不是不熟,赔一些给苦主,那是合情合理,说破了天,李婉卿父母是被足利义光害了的,这个她是苦主,拿多些赔偿,总归是没问题的。
    另一个是足利义光变卖不及的店铺,除了绩溪这酒楼,其他包括府城的四处铺子,倒不用胡宗宪再去说话,大约经手的公门老吏可怜她,或是包典吏、陈典吏他们有做了什么安排,反正全归到李婉卿的名下,甚至包括小桃红的身契等等,也一并归了李婉卿。
    但问题是,在这个年代,李婉卿一个女孩子,她本身也不擅经营,拥有这些产业,不但如小儿持金行于市,而且怎么经营下去,也是个问题。
    “胡秀才帮她拿了主意,都变卖了,当时还请包典吏帮助,又置了田庄,总算不用头痛,可以当个地主收租,可她毕竟是个女子。怎么办?她寻胡秀才拿主意,要是进了胡家就好办了。可胡秀才说了,当她是兄弟朋友,万万不想纳她;她对胡秀才却也一样,那这就麻烦了,总要面对,怎么找婆家的问题吧?”王大头说到这里,却就笑了起来,“胡秀才想起来,是很怕见她了。”
    陈典吏听着,失笑道:“不单如此,还有那小桃红,别看胡秀才查案,那手段真的匪夷所思,感觉跟有神鬼听他使唤一样,但遇着小桃红,胡秀才也是没法子了。”
    为什么没法子呢?
    因为小桃红要见霍长觉!
    她可不管霍长觉高升了试百户,此时又有升了官的郭百户关照。
    郭百户其实是升了副千户衔,放出来总管一个百户所,也算是自立为主,有他关照,霍长觉自然也就顺利一些,只要好好办差,不愁没有上升的渠道。
    可小桃红不管啊,她就是要见霍长觉,之前李婉卿读书,大都是靠着小桃红在读的,所以小桃红也说得出来:“悔教夫婿觅封侯!小姐这边给了奴八十亩地,霍郎回转来,就在做个田舍翁,只要能日日相对,有什么不好?”
    胡宗宪给她烦得没有办法,如果不理她?小桃红可不是李婉卿,她敢跑去霍曼殊面前,说胡宗宪对她不规矩,仔细问了,就说胡宗宪看她的眼光不对。这个年代,自然不会有人因为小桃红这样的身份,而来质疑胡宗宪的品行,但总归也是一桩笑话,不时被霍曼殊拿来取笑于他,搞得胡宗宪哭笑不得。
    “据说杜举人前两天宴客,酒喝到后面时,笑道是,若是汝贞中举,小桃红功不可没。”包典吏也笑了起来。
    闲话了几句,不知不觉,便成了吹捧胡宗宪的所以了,一行人,纷纷在称道胡宗宪如何识破足利义光的诡计等等,如何还了陆府一个公道,有些东西,都传得面目全非了。王大头想要开口去分辨,却被包典吏扯了扯袖子,示意他不要插话。
    王大头很有些不解,因为他知道,胡宗宪并没有如他们所说的,什么智破白莲教,单枪匹马杀了数百白莲妖人,又与白莲教的法师斗法,什么天崩地崩云云,感觉跟神怪小说一样。所以他想开口说一声,不要太过无中生有。
    “这就是人望了。”包典吏低声这么说道。
    说话之间,官道远处,却就有快马奔驰而来,包典吏轻咳了两声,随行人等倒也马上消停了,那两匹快马奔近了,来的却不是新赴任的知县,而是身着锦衣卫服饰的两名校尉!那两个锦衣卫勒住了马,却是在马上趾高气扬地问道:“汝等是来迎明府赴任的吧?嗯,行了,你跟老子们见什么礼?你们绩溪的胡秀才可在?”
    “胡秀才在家里读书备考,却是没有过来。”陈典吏苦笑着上前,作揖这么答道。
    不是所有锦衣卫,都跟霍长觉那么好说话和老实的,这等锦衣卫,才符合常见的作派。
    那问话锦衣卫听着大失所望,拔转了马头,自往来处拍马去了,当真是一句话都懒得跟陈典吏他们多说;另一个锦衣卫望着他们,算是多说了一句:“行了,别他娘的立规矩了,你们明府,离这还有三四铺路呢!”
    说罢了,使着战马兜了个圈,也往来路拍马去追同伴了。
    包典吏和陈典吏看着身上袍子上飞溅上来的泥点,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便是锦衣卫啊,杀人抄家的锦衣卫,这难不成,还能找谁说理去?
    “他们要寻胡秀才何事?”王大头在边上低声问道。
    可谁知道答案?
    就刚才那两位的模样,谁敢去问多一句,只怕马鞭当头抽下来,都算是轻的了。
    包典吏想了想,对陈典吏略一示意:“只怕来者不善,不如还是让王掌柜先去跟秀才说上一声,多少也有点准备?”
    陈典吏对此当然不会有什么异议,于是便叮嘱了王大头,赶紧回去告诉胡宗宪。
    而他们所不知道的,是十来里外,那两骑锦衣卫奔驰回去,却是向着他们的上官复命:“回禀将军,那绩溪胡秀才并没有在出城相迎人等之中。”
    “噢?明府,看来这少年英才,倒是颇有几分风骨啊!”骑在马上,被一众骑士拥簇的国字脸中年人,笑着对身边另一个年纪相若的人如此说道。这国字脸的中年人,并没有披盔顶甲,也没有穿着锦衣卫的袍服,倒是很随意地穿了一身道袍,只是顾盼之间,那眼光所致之处,隐约教人心头发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