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长觉所想不通的，为什么源真卿会要对胡宗宪下手，对于二阶堂翔太来说，却是明摆着的事了。他在源家菜馆的密室里，对着他的心腹说道：“少东主是肯定要对胡秀才下手的了，但我不想沾上这事，因为你们看到，至少胡秀才的身后，是有锦衣卫的人，而且我觉得，都察院的大员交托给胡秀才办差的事，应该也不是空穴来风。”
    “哈依！”跪坐在他面前的手下，纷纷点头。
    顶盔披甲的锦衣卫，他们亲眼所见的，如果不是有公干在身，怎么可能顶盔披甲在府城出现？所以这一点是确凿无疑的，而对二阶堂翔太所说，源真卿要对胡秀才下手，大家倒也是通透的：“那陆小少爷的死，无论如何，也和少东主是脱不了干系，明显胡秀才是不打算这么算了。”
    “可少东主会动手吗？”有手下不太确定地向二阶堂翔太这么问道。
    后者望了他一眼，直起身体，“啪”一记耳光就摔了过去。
    “哈依！”那手下连忙低下头。
    二阶堂翔太用一种恨其不争的眼神望着对方：“胡秀才回到绩溪去，少东主要动手的成本，得大上无数倍吧？而且在绩溪地界，要是能干掉胡秀才，你当足利义光是吃干饭的？绩溪地界之中，无论是县里的典吏，还是巡检差役，和胡秀才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要想在绩溪把他干掉，也许有可能，也许能找到一个可行的办法。但至少，少东主是没有这勇气的。”
    “所以，少东主一定会在胡秀才要回绩溪之前下手。”
    又有人问道：“少东主不是还去胡秀才的院子里跪了许久么？为什么他又一定要杀胡秀才？”
    “胡秀才不原谅他，都察院和锦衣卫的人手调动起来，区区一个源家客栈，你觉得能活下来么？不是跟蝼蚁一样？只要少东主想要活命，他就会动手，特别是以他的性子。”
    二阶堂翔太很耐心地对自己的手下解释着：“但我所担心的，是这个差事会落到咱们的头上来。那就不美了。你们看着藤原长庆的下场？到时锦衣卫和都察院来查这胡秀才之死，我们就逃不掉，和现在的藤原长庆，一样的下场。”
    众人方才恍然大悟，这下子才明白了，为什么二阶堂翔太把大家召集起来的原因。
    “那么，我们要怎么做？”过了几息，马上就有人这么问道。
    这些人都没有什么善茬，都是从倭国漂洋过海来到大明的砍头种、滚刀肉，哪有什么良善的心思？
    胡宗宪在书房磨好了墨，却是在做一篇应试的八股文，尽管他很忧伤，但他的笔仍是很稳。可霍长觉却就不是太稳：“你就别写了，平时不见你这么好学，这大事临头了，你就来写字，你有毛病么？”
    “秀才，小人从衙门那里调了二十青壮过来。”吴捕头却是这么回禀胡秀才，这二十青壮，倒不是他动用了都察院的身份，而是公门老吏出的力气，全都带了棍棒，在院子里休息着。
    胡宗宪并没有停下笔来：“陆仇走了，我方知道，有些事，总归难以算无遗策，你们想安排，就安排吧，但我仍是以为，源真卿折腾不出什么水花来，尽管他今天晚上一定会向我动手。”
    见着他这么说，神色之间颇为落寞，霍长觉和吴捕头也就不忍再问下去，出了安顿那些从衙门调借过来的青壮人等不提。而霍长觉这边，也从南直隶再调了两名锦衣卫，一共五名锦衣卫，就算是如当日一样，藤原长庆带人杀到，也绝对难以讨到什么便宜。
    但去到华灯初上之际，那些青壮吃了晚饭，在院子里纳凉，却终于没有什么杀手到来。
    只有二阶堂翔太提着一盏灯笼，匆匆来访。
    霍长觉本来是不想让他见胡宗宪的，毕竟也是倭人，谁知道他会不会趁机行刺？
    但胡宗宪却是不以为意：“教他进来说话就是，无妨的。”
    二阶堂翔太便把灯笼交给了吴捕头，挎着竹篮进了书房：“这是给胡秀才带的吃食。”
    “我不吃这东西。”胡宗宪看着那竹篮，却是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霍大兄好这一口，大兄，便留给你下酒。”
    听着胡宗宪这么说，霍长觉就用刀鞘把那竹篮里油纸包挑开了，一股血腥味就弥漫开来。
    一个人头，源真卿的人头，一脸的惊恐，死不瞑目。
    “我他娘的何曾好这一口？”霍长觉禁不住冲着胡宗宪骂了一句。
    二阶堂翔太却不等胡宗宪开口来问，就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他要杀秀才，这活计要落在我的身上，我寻思着，便是杀了秀才，我也没几天好活，不如结果了这厮，将那些浮财，都分了，还能得个好处。”
    “陆府灭门案子里，那天晚上动手的人，账本里是有记录他们姓名的，还有几个活着，你老实说。”胡宗宪没有去接二阶堂翔太的话茬，而是提起了另外的一件事来。
    这关节，二阶堂翔太也不敢跟胡宗宪卖什么关子了：“还有两个人活着。”
    “今天晚上我要见着他们两个，活着的。如果你做到了，并且你跟陆府灭门案没有关系，那这事就到此为止，至于足利义光要否会去找你算账，那是你自己的问题。如果陆府灭门案你有干系，或是那两个活口过不来，你现在就切腹吧，至少你的妻小，我看在源真卿的首级上，不去动他们。”胡宗宪的声音，已经没有了少年的活泼，变得极为冰冷无情。
    以至于身为杀手的二阶堂翔太听着，也很有些不寒而颤的感觉。
    话到了这样的份上，当然不会有什么进退的余地。
    那两个将要被提过来的活口，自然也不可能去为二阶堂翔太隐藏什么。
    所以如果二阶堂翔太真的跟那陆府灭门案有牵扯，那也就不用废话了。
    “那却真的不干小人的事。”二阶堂翔太抱了抱拳，转身出门而去。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两个被打断了四肢、身上多处创口的杀手，就被抬进了胡宗宪的院子里。
    “秀才，这不对！我们不能私设公堂！”吴捕头却是一把挡住胡宗宪。
    “好啊。”胡宗宪笑着点头，没有再去理会那两个被打断四肢的杀手，创口止不住血，惨叫了大约一个多时辰，终于死得通透了。
    “有些账，得回去好好算一算了。”看着初升的太阳，胡宗宪瞇着眼睛，这么对霍长觉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