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源家大宅里，二阶堂翔太说得极为清楚，一点机锋都不打，不但因为他不是和尚，更重的是，他没有打这种机锋的本钱。一府六县，藤原长庆要控制了过半的杀手，而余下的那些杀手，大约只有两成是听他的，还有些是听源真卿的，有些是在源真卿他爹死了以后，谁也不听的。
    而藤原长庆明显不可能放过二阶堂翔太，所以，不解决这个危机，二阶堂翔太就活不下去。他比源真卿更希望藤原长庆死掉的，他比源真卿更希望，能得到下面县里的杀手组织的投诚。
    “但祁门县城是个例外。”
    二阶堂翔太如此说道：“不单有那如同巨灵一样的恶鬼。而且还有更为可怕的东西。”
    “你这说着，象是《唐传奇》了。”源真卿冷哼了一声，却是不太卖账。
    不过他的话并没有让二阶堂翔太退却，后者想了想，过了七八息，才又开口道：“《唐传奇》我没看过，但听人说过，大约是个话本，是不是真的，我不知道；但那祁门县的巨灵鬼，还有比巨灵鬼更可怕的存在，我是亲眼所见过的。”
    源真卿听着，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这等事，容不得开玩笑，二阶堂翔太说是亲眼所睹，那必然就是真的亲眼看到。只是一时之间，源真卿很难想像，到底十五年前是发生了什么事。
    随着喝了一口已凉去的茶水，二阶堂翔太渐渐地，就沉溺在往事之中了。
    十五年前，他还远远没有这么老。
    他当时的皮肤要比现在有弹性，他的双臂，要比现在更加有力。
    而那位就算被暗杀，也带走了好几个垫背的源家东主，刚从月港过来，更是意气风发。
    当时认为，明人是懦弱的，而大明的是富足的，源家东主觉得，自己手上有近百好手，有是倭国的武士，也有的是甲贺或是伊贺出身的忍者，都是随着他远渡重洋而来的人物，都是没有被大海杀死的幸运儿。
    有这近百好手，源家东主认为，至少在徽州府，是足以倚之横行的。
    “当时东家这么想，也是没有问题的。”二阶堂翔太回忆到这里，却是自己插了一句话，如此对源真卿说道。
    之所以说没问题，是因为若干假倭，加上一两真倭，提了野太刀，就可以让沿海的县城如临大敌，坚闭城门了。特别是在南方，这个时代的卫所军户，战斗力完全不是行，不是什么秘密的事。
    所以手下有这么些真倭倚重，当时的源家东主，有这么个野心，很正常。
    连源真卿也下意识地点起来头，可是二阶堂翔太紧接着，脸上就出现了痛苦的神色，很明显这不是让他感觉到欢愉的记忆。
    “当时藤原长庆带了六名伊贺出身的下忍，八名甲贺出身的下忍，还有五个武士，其中有一个在故国，是砂越被称为剑豪的！”二阶堂翔太说到这里，渐渐激动起来了。而为这在十五年前，对于一个小县城来说，绝对是足够强的力量。
    何况他们不是要去占领这个县城，只是想去对付祁门县的地痞流氓，混混泼民罢了。
    不说忍者有自己的技法，单是被称为剑豪的武士，在倭国，就是用对手的性命刷出来的名号啊，没有真刀真剑斩杀对手，凭什么称为剑豪？哪怕是砂越，但那也是剑豪啊。
    “他们只用了三天，就拿下了那祁门县的江湖。”
    “但是在第四天的早上，藤原长庆带着那位剑豪，和另外五个忍者，如同丧家之犬赶回府城。那名剑豪在路上为其他人断后，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他的消息。”
    源真卿听着，下巴都合不上：“怎、怎么可能！这，难道说，这就是那巨灵恶鬼？”
    “是的，他们在第三天的晚上，遇上了那巨灵恶鬼。”二阶堂翔太沉重地点了点头。
    于是书房里便沉默下去了。
    只有那檀香，在慢慢地升腾着。
    如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拿捏着魂魄。
    “那么，你的意思，是担心胡秀才，也被那巨灵恶鬼所杀？”源真卿打破了沉默。
    但二阶堂翔太摇了摇头，这不是他担心的事。
    他也没有回答源真卿的问题，他继续说着往事，当年的血色往事。
    无论是源家老东主，还是二阶堂翔太，十五年前，都对藤原长庆进行了极严厉的训斥，甚至当时，二阶堂翔太是责成藤原长庆切腹谢罪的，也正是因此，藤原长庆很恨二阶堂翔太，所以在源家老东主死后，二阶堂翔太也很担心前者会找机会干掉他。
    “老东主和我，带了十五名武士，里面有两名剑豪，还有二十名忍者。再一次去了祁门县。”
    说到这里，二阶堂翔太绝望地摇了摇头：“没有用，那不是人的力量，你明白吗？没有两丈高的人啊！我至少两次亲眼看见这恶鬼挥刀，它行动看似缓迟，但一挥刀，必将人纵着斩开！”
    而源家老东主和二阶堂翔太，之所以能活着，是有原因的。
    是因为有一个小道观的观主出手。
    “那位观主是有道行的，他出手驱散了巨灵恶鬼。”二阶堂翔太说到这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但源真卿就不明白了：“那不是很好吗？那巨灵恶鬼也没有了啊！”
    “观主在出手之前，提出了一个条件，就是祁门县这边，杀手的生意，由他来做，我们的人，不能插手其中。”
    形势比人强，当时源家老东主和二阶堂翔太，带过去的死了过半，身边还余下不到十人，答应对方的条件，是唯一的选择了。所以他们答应了那观主的条件。
    “但藤原长庆回到府城之后，无法面对败绩，他鼓动我们，说那巨灵恶鬼很可能是个骗局。”二阶堂翔太说到这里，苦笑起来。
    于是他们第三次去了祁门县。
    而这一次，他们倒是没有遇到巨灵恶鬼了，而遇见了，比巨灵恶鬼更为可怕的存在。
    “那和胡秀才去祁门县，也没有关系啊！”
    “要是那恶鬼，和那比恶鬼还可怕的，觉得是我们派了胡秀才去呢？”二阶堂翔太苦笑起来，“它或它，不是什么良善友爱的人物啊，要是来府城找我们，我们往何处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