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带血的钱

作品:《最后的绣春刀

    “你的舅舅们对你不好吗?”胡宗宪想了想,没有去跟陆小少爷讨论“活下来”这种沉重的问题,反而提出了另外的问题。因为正常来说,舅舅对于孩子,是很亲近的,怎么在陆小少爷这里,会觉得他的舅舅就这么坏,坏到为了家产,甚至要弄死他的地步?这就让胡宗宪不得不问清楚这个问题了。
    而陆小少爷的回答很简洁:“我舅舅家的银子,我见过,地窖里,银箱子上带血,干涸的血痂。”
    他又笑了起来,笑容里,有太多看透世故的酸楚,而这样的表情在一个七八岁小孩的脸上,一个全家只活下他一个的小孩脸上,真的教人看着心酸。
    “我家有钱,胡秀才,不止你们找到的那些。”
    “我也不想说出来,但我得有命去花这些钱,对吧?”
    陆小少爷很坦率:“这些钱,我说出来了,自然都愿意给胡秀才的,至于秀才你给官府多少,自己能拿多少,这是您的本事,我只是个孩子,对吧?”
    “我会拿一些,吴捕头也会拿一些,你放心。”胡宗宪放下茶杯,望了吴捕头一眼,这么回答陆小少爷。
    而听着这话,陆小少爷就起身,给胡宗宪一揖到地。
    胡宗宪愿意拿他的钱,并且把吴捕头也拉进来,那就是说明,胡宗宪愿意保他的活命。
    “这钱不干净,是不是带血我不知道,但我家的店铺、田地,没有这么多收成。”
    陆小少爷年幼的眼中,有着远超于他这个年纪的智慧,也许老先生过早教给他那许多的世故,不见得是好事,但对于全家被灭门的陆小少爷来说,却绝对不是一件坏事。
    “我舅舅应该是知道这些钱的,但我家的事,应该不是他们做的,我几个舅舅,都很敬重我母亲。”
    接着陆小少爷的下一句,就听得吴捕头毛骨恍然,而胡宗宪却不住点头:“我的舅舅们曾想要加入我陆家的生意,被我家大人拒绝了。他灭了我陆家,一样没路子,一样是做不了这生意,他就算不顾亲情,灭我满门,也没有任何意义。”
    “你陆家到底是做什么生意?”吴捕头就禁不住开口问道。
    陆小少爷望着吴捕头,好一会回头望向胡宗宪:“他是个傻子么?”
    “衙门当差,总是要这么问的,你如果总是仗着自己聪明,这么说话,只怕会夭折。”胡宗宪很诚挚地对陆小少爷说道。
    “受教。”陆小少爷又做了一揖,然后回身对吴捕头说道,“没有哪一家,会把家里不干净的生意,告诉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吧?我是嫡长子,长房长孙,我也没有必要,在这年纪,去知道哪么多事吧?难不成,我提前知道,我陆家,我陆家会有今日之难?”
    说到后面,他已是泪流满脸。
    弄得吴捕头很有些尴尬,胡宗宪笑着对吴捕头说道:“要不老吴你去庙前给买两个糖人回来?随便帮我捎点果脯好吗?”
    吴捕头看着哭成泪人的陆家小少爷,逃也似的出去了,无端端问了个极傻的问题,把这小孩弄哭,他心里是不安的。
    "好了,老吴走了,别演了,你这么挤兑他走,也太过分了些。"胡宗宪有些无奈。
    但陆小少爷掏出手帕,自己拭去了泪水:“可我是个小孩。”
    一时之间,胡宗宪竟有些无言以对,只好摇头道:“说吧,有什么老吴在这里,你不方便说的事。”
    “怕有三千两。”陆小少爷平静地说出这个数字。
    这的确是一个他必须挤兑走吴捕头的数字,因为这个数目字,足够引起很多人的贪念,也足够让很多人死得不明不白了。
    “我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我的舅舅们,也不知道有这么一笔钱。”陆小少爷这么说道。
    胡宗宪揉着太阳穴,有些苦恼地问道:“我也是人。我也爱钱,你有没有想过一这点?”
    “但你年轻,大家都说你至少中举不在话下,甚至进士都有可能,一个有远大前途的人,又有足够的岁月,他的良心就可以赌一赌,不止值三千两不能宣之于众的银子。你灭了我的口,你这笔钱的确不用交给官府也不用跟别人分,但你怎么解释这笔钱的出处?我活着,我赠予你,我不用解释,就是祖上传下来的,我全家死绝!”
    陆小少爷咬着牙,还带着婴儿肥的脸上,有一种狼崽子的狠辣:“而且你好名,你好人前显圣。对于一笔不能宣于口的银子,你更在意,让整个绩溪都因此案子而知道你的名字,传育你的名字!”
    “你赢了。”胡宗宪点了点头,这陆小少爷,神童之名,果不虚传。
    这时陈典吏在衙门里得了下人的禀报,知道胡宗宪在这里等他,匆匆赶了回来,入得院子里来,跟胡宗宪见了礼,又安慰了陆小少爷几句,却便问起胡宗宪过来,是要找他商量什么事。
    “能不能把他舅舅请过来,问问话?包典吏在镇里,我着实不想再跑一趟了。”胡宗宪说得很直接,他向来是贪图享受,不爱劳苦的。
    对此陈典吏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叫了个书吏过来,在衙门里寻不到空闲的差役,因为大都让包典吏带去了,于是那书吏直接在城里寻个相熟会骑马的混混,找了匹骡子,让骑着去把陆小少爷的舅舅叫过来问话。
    陆小少爷的母亲姓赵,他的二舅舅生得极雄壮,虽然没有霍长觉高大,但是那彪悍的感觉,却是一点不差。
    “我听说,赵家强横,会不会是你们赵家得罪了什么人,陆府这边,祸起萧墙被连累呢?”胡宗宪不等赵二坐下,便对他问道。
    赵二看着陆小少爷,又看了看陈典吏,抱拳道:“秀才,赵家当不等强横两字,都是庄稼汉,有什么强横?秀才差个泼皮传唤,小人就立时过来了……”
    “赵二郎不可妄言,是陈典吏唤你,不是我胡某唤你。”胡宗宪伸手止住对方,笑着把话说清楚。
    他可不好这个面子,他要的也不是赵二在他面前服软。
    “二舅,胡秀才信得过。”在边上的陆小少爷,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赵二对这个外甥显然是很看重,闻言对着陈典吏抱拳道:“小人想请典吏带我这外甥,在城里走一走,借典吏的面子,保他这独苗一个平安。”
    “好啊。”陈典吏笑着应了,牵着陆小少爷出了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