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些捕快、忤作、差役在那里咒誓，胡宗宪却就往边上石凳上坐了下去，轻轻摇了摇头，招手让那忤作过来。
    那忤作唤作老严头，看着有四十来岁的模样，这年头，忤作的作当，是极为低下的职业，并且时常跟死人打交道，所以通常不太招人喜欢。
    老严头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就算是胡宗宪示意他过来，他也很小心地保持着距离：“秀才有什么要问，只管示下，小人有一句说一句。”
    “你觉得那小孩没有死？”胡宗宪低声向他问道。
    老严头偷瞄了一眼，那还在跟包典吏表决心的吏目，却是犹豫了一下，胡宗宪对他说道：“不用怕，这话出得你口，入得我耳。我听了之后，自己会拿主意。”
    “秀才，小人想着，还是学典吏大老爷所说的，丑话说在前头。秀才一定要问，那小人说了，之后有功劳，小人不要； 有怪罪，小人也担不起。”老严头怎么也在衙门里呆了那么多年，就算他只是一个忤作，那也是见过很多台底下勾当的，所以他不贪心。他直接把话说明白，他是有这方面的考虑，但他不想要沾这功，也不想担这责。
    他看着胡宗宪，舔了舔嘴唇：“之前小人也这么说，可是却被各位大老爷训斥了。”
    不论是包典吏也好，那吏目也好，包括霍长觉在内，那谁也不能凭白无故去给这忤作背书啊。
    忤作说他不要功劳，谁要啊？现在可不是普通的杀人案，灭门的案子，天知道啥时能破？何况还扯上百鬼夜行！
    老严头也是吃准了这一点，他向着胡宗宪说这话的时候，那一直低着的脑袋，微微地抬了起来，也许他不敢对这些地位高于自己的人，表示什么不满，但至少他觉得，这些大人物，一个个都精明得要死，谁也不敢去干可能沾锅的事！
    但就在老严头那带着挑衅的眼光里，胡宗宪却扔了一颗茴香豆进嘴里嚼了起来：“你说，有功劳是我的，有罪过也是我的。”
    老严头听着，一下子愣在那里。
    如果说包典吏还是霍小旗来说这话，倒也罢了，这叫职责所在。
    可胡秀才，完全是不必来沾上这事的啊，他怎么敢担下这风险？这不可能啊！
    “老严头，说啊，你只管说。”
    胡宗宪却就不耐烦了。
    听着胡秀才这么说，胆大包天的胡秀才，居然却接下这因果，那老严头却就咬了咬牙，低声说出自己的猜测：“小人觉得，这就是仇杀吧。”
    “家里的钱财没少，但人都被杀了，有些姿色的女眷，死前都遭了毒手，硬要说是百鬼夜行，小人却觉得，不见得就是吧。小人以为，这家人的那小少爷，不定还活着。”
    老严头不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他也有自己的理由：“他家的大丫头尸体也没有找到。他家的大丫环，是平日里，侍候着那小少爷读书的。”
    他之所以会注意到这家人的丫环和长随，说起来也很简单：“那大丫头不是他们家生的，却是领着月钱过来帮工，她的家里，说好了，下个月，要许给小人的侄子为妻的，有三媒六聘，下了文定的。”
    所以对这准侄媳妇，老严头自然是上了心的，结果不单没有那孩子的尸体，这大丫头的尸体也没找到，他就觉得，不能这么就认为，这家小少爷就死了。
    “老严头滚你的！你又在这里嚼什么老婆舌头？又在说那你准侄媳妇的尸体也没找到是吧？胡秀才你不要听他嚼舌，他懂个屁！”吏目过来，一脚就把老严头踹到一边了。、
    看起来，平日里这吏目积威甚重，老严头讪笑着，压根不敢作声。
    包典吏也走了过来，摇头道：“老严头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就是你那准侄媳妇没死，这家的孩子也没死，好吧，这就不是百鬼夜行了？谁告诉你，百鬼夜行，就没个活口？”
    这话这么一问，老严头就答不上了，只是嘴里说着一些，什么是胡宗宪问他，他才说的，不是他故意找事嚼舌等等的话来。
    “是我叫他过来问的，不要怪他了。”胡宗宪看着这情况，便开口替老严头说了话。
    包典吏和那吏目的话，是极有道理的。
    百鬼夜行，可怕的是，每天都会多一个鬼出来，没有人知道是什么鬼，没有人知道这鬼会临到谁的身上，只要是在这地界里，就有被鬼弄死的可能。
    这也是为什么包典吏觉得，消息要是泄漏出来，没钱的人家，也会跟逃荒一样，把破家一卷，就往外逃的。
    因为谁也不愿在这绩溪县里，等着那鬼怪是不是会找上自己啊，百鬼夜行，又不是一个鬼只会害一个人，传说之中，有的乡里，那是一个也没活下来，整县整县的死掉！
    “那就不叫百鬼夜行了，叫百鬼屠城了。”胡宗宪听着，不以为然摇了摇头。
    他冲着包典吏问道：“说是整县整县死掉的，只是传说，还是有说某个县的？”
    “那倒没有，只是传说里，就是这样啊。”包典吏想了想，却是这么说道。
    胡宗宪点了点头，却把那茴香豆搁在边上，从石凳上站了起来：“我不觉得这是什么百鬼夜行。”
    他说着笑了起来：“说了半天，都是风传。都是传说，包典吏，你也是读过书开过蒙的，子不语，怪力乱神啊！这家有小孩的尸体没找到，那就该去找这小孩才对。”
    包典吏刚要开口，胡宗宪却就伸手示意对方闭嘴：“不论是谁，硬要说这是百鬼夜行，学生就敢去衙门出首你们故意散布谣言，祸乱百姓，欲行不忍言之事！”
    “我等不曾做过啊！”这年头，跟谋反扯上干系，哪里能有好？这不单那些吏目、捕快，连着包典吏也连忙把自己摘干净。
    胡宗宪看着他们惊恐的脸，笑道：“本就不是百鬼夜行，你们敢要往这上面凑，当真是极为荒唐的。这样，还是先把那孩子找出来再说。”
    到了这时，天色已近黄昏，众人被胡宗宪吓住，倒也无人反对。
    于是包典吏领着这十数人，去镇上寻了一家饭馆，用了晚饭，准备饭后就着手按胡宗宪所说去办，看看把周围的青壮叫上来，一起搜寻。
    但却吃了两口饭，却就听着后院发出了惨叫声，胡宗宪听着脸色一变，那似乎就是老严头的声音！
    他扔下饭碗起身，却就见着后院火光迸现——百鬼夜行之中，便有唤作：炬口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