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臂弯
作品:《最后的绣春刀》 走在昏暗的街头,胡宗宪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困,因为他昨天晚上压根就没怎么合眼,把霍曼殊托付到杜漱石的庄园里,暂时安全得到了保障之后,那些之前强压的倦意,就一古脑的发作出来了。
只是这些倦意却让胡宗宪有种迷糊的感觉,让他在行走之中,感觉自己仿佛走在一个陌生的街道上,而回过神来,却又发现,那是他生于斯长于斯的老街。
他挑着灯笼,扶着墙,一路地向前,向前。
但过了差不多一刻钟之后,胡宗宪惊讶地发现,前头有光亮。
有光亮对于是一个昏暗里找不到回家的路的人来讲,自然是一件极好的事。
但是那光亮胡宗宪记得很清楚,正如他第一次看到就认出来——卤肉店的灯光。
看着手上提着的卤肉,胡宗宪吸了一下要滴下来的鼻涕,感觉到颇有一些尴尬。如果再一次从肉店门口过,这一次要找个什么样的籍口,以让自己不太难堪呢?
他只觉得想不出个所以然,向来好面子的胡宗宪,着实觉得这样走过去,实在太丢脸了,胡秀才迷路了,这传出来,对于胡宗宪来说,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
于是胡宗宪停了停,调个转,往回走,哪怕因此要走到家里的路,会更加遥远一些都好。
而当他不停地行走,明月也愈来愈高,渐渐的,脱离了枝头,升到了中天,凄惨的月色就这么照了下来,照在那胡宗宪似乎永远 也走不到家的长街上。
街上的行人渐渐的少了,又走了十几步之后,便没有人再跟胡宗宪打招呼;而转过了卖肉饼的铺头,街上就没有什么行人了。
于是胡宗宪的脚步声,在这长街上,就显得特别的清楚。
可是清晰的脚步声也并不能改变他的倦意,走了不一会,他又看见了,那远处卤肉店的灯光。
风吹在胡宗宪的后颈,特别的阴冷,阴冷,让人有种说不出的的感觉,伴随着清晰的脚步声,凄惨的月色,无人的长街。
饶是胡宗宪,也禁不住心头有些发悸。
于是他便回过头:“我还真就不信了。”
他向来就是个倔强的人,所以他不相信,他找不到回家的路,更为得要的是:“我今天也没喝酒啊!”
如果说昨天晚上的鬼打墙,还可以把责任推到喝酒上,那今天的这一桩,真的就不关喝酒的事了。
胡宗宪努力地挺直腰杆,以期 让自己清醒一点,挑着灯笼,走在长街上。
但渐渐的,他就听到,似乎有另外的声音。
随了他的脚步声,还有另外的声音在长街上响起。
他想起走夜路时不能回头的文章法,但走了十来步,胡宗宪便停了下来。
于是那脚步声也停了下来。
“这是冲着我来的是吧。”他终于还是回过头去。
其实在他的心里,他是不信这世上有鬼的。
所以他回过头去便看见一盏灯笼,缀在他身后大约十来步的地方。
胡宗宪再一次调转了方向,他走了过去。
他想看看,到底跟着他的是什么 样的人。
可是似乎他永远也不可能接近对方,不许他走得多快,不论他走了多远,那灯笼似乎永远跟他离着十几步,不远,也不近。
“前头的是谁?等等我啊!”胡宗宪便笑了起来。
如果是其他人在这样的夜,这样的长街,这样连续多次绕圈的情况下,那大约是会被这样的灯笼,吓 得魂不守舍。
但胡宗宪不会,他向来便是胆大包天,或者没有杀人本事,可这杀人的胆量,胡宗宪向来是不缺的。
所以他不单调头回去,而且还开口让对方等 他。
于是对方就真的等他了,不单是等他,而且是开始往他这边而来。
横竖不过十来步,几乎几息之间,胡宗宪就能借着灯笼昏黄的光,隐约看见对方的脸了。
那是半张惨白的脸。
因为对方戴了一顶竹笠,看不见他的上半个脸。
不知道为什么,胡宗宪突然感觉不太对,他开始停住脚步,开始往后退。
因为这段长街如此的漆黑,两旁的人家不见一点灯火。
只有这两盏灯笼,还有那惨淡的月色。
还有风,阴森森的风,在不断地吹。
“吱”不知是谁家的门户转动发出来的声响。
在这夜里听着格外的毛骨悚然。
而胡宗宪已经不再后退了,他转过身,开始奔跑。
因为他看见了,映着灯笼光芒的刀锋。
他不怕鬼没有错,可是他怕刀啊,那刀子下来,他胡秀才什么浩然正气都没有用啊。
但就在这时,也许是方才那门户响起的人家,行出来的人,或是某家某户夜间出入的人等,从长街的横巷里奔了出来,如果不是胡宗宪跑得极快,几乎就跟他撞上了。
不过胡宗宪避过了这突然奔出的人,后面那个戴着竹笠持刀夜行的人,却就没有避开那个人。
于是一声惨叫便在胡宗宪的身后响起:“鬼啊!”
这没有什么出乎胡宗宪意料的。
他头也不回的狂奔起来,直到自己再也跑不动了,他才扶着膝盖停了下来,却又发现,自己看见,前方有灯光。
卤肉店的灯光。
胡宗宪心里有些发毛,卤肉店的灯光,为什么会成为他鬼打墙的轮回里,一个标志性的东西呢?
“这不太对。”他喃喃地说道。
一时之间他推敲不出来什么 逻辑,但潜意识里的他仍然想去回避那卤肉店的灯光,不单是因为又要编一个籍口,这一次,不是因为秀才迷路太过尴尬,而是他潜意识里,觉得这灯光很有些问题。
于是胡宗宪回过头,他不准备再沿长街来回走了,他想从横巷里,从横巷里慢慢绕回去,也是一个办法。
他往回走了十几步之后,看就闻到血腥的气息。
借着灯笼的光,他看见了前方,前方有一个人躺在地上,胡宗宪觉得也许就是刚才大叫着“鬼”的那个行人吧?
他挑着灯笼走了过来,想看看能不能把人扶起来,毕竟胡宗宪以为,鬼是杀不了人的,但人能,特别是大半夜戴着竹笠执着刀的人,看着就很能杀人。
胡宗宪打量着左右没人,走了过去,地上有一滩血,胡宗宪弯腰去扶那人。
出乎意料的轻。
轻若无物的地步,籍着凑近了的灯笼的光,那是一张皮,一张没有骨肉的人皮,就倚在胡宗宪的臂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