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会是这样。”萧铁壁苦笑起来。
    他之前就说过，胡宗宪发的誓，他是信不过的，因为他觉得胡宗宪肯定会找到许多绕过誓言的办法。而现在胡宗宪做的事，恰恰就是如此。他没有拿走萧铁壁的簪子，那么他自然也不必信守之前的萧铁壁提出的要求。
    也许正是因为看透了这一点，所以萧铁壁也没有再讨价还价。
    他挣扎着站了起来，用肩膀撑着墙，然后拖着多处受伤的腿，艰难地向前。
    “你是怎么肯定，你中的不是致命的毒？从始至终，你都没有找我要过解药。”萧铁壁一边走，一边问出自己心中的疑惑，“我不耍花样，你也给我个痛快，我实在想不通，你凭什么那么肯定，你中的不是毒药？”
    胡宗宪也没有卖关子，似乎对他来说，这也不是什么太值得保密的事：“檀香如果是致命的毒药，那么大殿这里应该是一地尸体了。但我们进来，连血腥味都没有闻到。还有另一个可能，你的帮手，把那一地尸体清理走了，可如果你的帮手，有这样的能力和体力，早就该出来跟你一起，把我干掉了。”
    “厉害。”萧铁壁点了点头。
    胡宗宪推出来的逻辑，要说复杂，哪也不见得就十分复杂。
    但是在生死之际，在那种幻境和现实交叉的处境之下，能快速理清自己的逻辑，结合身处的环境，破幻而出，那他就当得起萧铁壁的这一声赞叹了。
    “秀才，我跟你打个赌。”萧铁壁提出了一个说法，“我赌你不知道，檀香里致幻的东西是什么。如果我输了，簪子归你……”
    他还没说完，就被胡宗宪从身后一脚踹倒，然后在地上被胡宗宪来回踢打：“你是脑壳坏了吗？为什么老是要跟我的东西，来跟我赌呢？我弄死你，你身上所有的东西，不都是我的吗？我需要跟你赌吗？”
    踢打了好一会，胡宗宪才喘息着停了下来。
    爬起来萧铁壁身上的伤口渗出血水，他这一次沉默了，毕竟没有人愿意挨打。
    但他不开口，胡宗宪却就开口了：“知道为什么我要打你？”
    “不是你想要跟我打赌。”
    “是因为我发现了，你想把我带到一个我不想去的地方。”
    “你把我当傻子是吧？这边来，没错，西边的侧殿！如果我没猜错，之前失踪的五六十个香客，就在那里，对吧？”
    胡宗宪没好气地说道。
    萧铁壁和他说，包括打赌，是因为不想让胡宗宪去看墙壁上的壁画。
    能在孤月观留宿的香客，当然对于道家的长生不老和白日飞升，是有一定向往的。
    这墙上的壁画，说的就是汉代鸡犬升天的传说。
    而壁画里比起寻常的传说，多了一个人物，这个人物就是孤月观的第一代道长。
    壁画在暗示着一件事，那就是孤月观第一代道长，也得到了那仙药，然后回到孤月观，寻有缘人赠药，凡得药者，皆有可能飞升，就算不能飞升，也能延年益寿等等。
    这种故事，说与不信鬼神的人听，当然效果就不怎么样；
    说与信奉佛教的人听，大抵也是将信将疑的；
    但说与原本就信奉长生不老、白日飞升的道教信男信女听，那诱惑力就不是一般的大了。
    而这些壁画，指向的就是西边的侧殿，仙药的机缘，就在彼处。
    “霍长觉并不在那边，你打我这一通，全然没有道理。”萧铁壁冷然说道。
    胡宗宪愣了一下，抽了抽鼻子，然后开口道：“是吗？那实在抱歉，下次如果我找到别的理由打你，可以抵消一次。”
    萧铁壁听着为之气结，合着胡宗宪就是吃定他了？不过他并没有在这话题继续下去：“你要找霍长觉，我带你去找，西边侧殿，你最好不要过去。我知道你不会听我的，那你如果一定要过去，最好进去之前，先透着门缝听一听，看一看。”
    这不是一个过份的要求，更为重要的是，胡宗宪闻到了血腥气息。
    而越靠近西边侧殿，便传来了许多诡异的笑声、哭声。
    一阵一阵的，在这黑夜里，教人听着，颇是心惊胆跳。
    胡宗宪扯着萧铁壁，慢慢挪了得有一盏茶的工夫，才来到这西边的侧殿，这时里面的声音就更大了，也尽显得吓人，那种笑声和哭声，完全就不是正常人所发出的声音。而且那种疯狂的笑声，也不知道怎么会跟凄惨的哭声，交织在一起。
    于是胡宗宪便透过门缝望了一眼。
    只望了一眼，他就干呕了起来。
    不过方才吐了好几次，实在没有东西吐。
    因为里面的情景，实在太过可怖，残肢四处皆是，血在地板上，积着厚厚的一层，都结了痂。之前那个出来带头的香客，那个明显是某个豪富家中少奶奶的女人，跌坐在血泊里，她的左手齐肘而断，脸上有一道创口，可以看见口腔里牙齿。
    而她在那里，单臂抱着一个人头，在狂笑，嘴里含糊不清，说什么：“朕御驾亲征，必平此獠，古有妇好，朕也不弱于她！来人，把朕的传国玉玺收好！”
    然后她把怀里的人头递了出去，任由它就这么摔在地上，她宛然不觉，单手作扶刀状，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边上有一个原本是护院的青壮男子，蜷在角落里，不断地发出悲凄的哭声，如同有看不见人，用着各式的刑具在向他施虐一般。
    除了那些四散的残肢，这侧边殿里还活着的十数人，就没有一个是正常的。
    “秀才，这是我佩服你的原因。你若没有破妄而出，就和他们是一个模样的。”萧铁壁冷冷地说道，他虽然目被蒙住，但这观中一切，都是他亲手布置，他显然很清楚，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你再好不要进去，大约里面是有人死了的，死了的人，是那些杀了他的人眼中，他们也许是乱臣贼子，也许是妖魔鬼怪。”
    “杜潄石曾说，有一种叫罂粟的东西，焚烧之后，便有很强的致幻之力，能通九幽，见神鬼，你们用的，就是这东西吗？”胡宗宪咬牙问道，腿脚不便的杜潄石，好摆弄各种稀奇的丹药，胡宗宪与他过往甚密，所以自然也有所耳闻。
    “不是。秀才，你可以杀我，但这个秘密，除非交换，否则永远你也不会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