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一刀斩下蟒蛇头颅的霍长觉，无声无息不见了。
    这就让胡宗宪感觉心里发毛，哪怕是霍长觉身上也有伤，腿上也有伤，但至少霍长觉刀在手，便有一战之力。
    更让胡宗宪心里发寒的是，霍长觉一声不吭，就这么消失了，这比霍长觉被妖魔鬼怪拖走，还愈加可怕。这黑夜，似乎有着无尽的妖魔，藏伏在这夜幕之下。
    胡宗宪终归也是人。
    当他失去霍长觉这个战力时，他开始考虑接下来怎么办。
    但时间并不站在他这边。
    因为随着有人发现，那三个黑衣刺客，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的同时，也有人发现了霍长觉的消失。
    “那个锦衣卫跑了啊！” 有人这么叫道。
    胡宗宪不得不硬着头皮，爬上柴堆：“不，霍校尉我刚给了他一道千里神行符咒，他去蛇妖的老巢，必须清理干净，以免这蛇妖，日后祸害乡亲！”
    他没有办法，他只是一个秀才。
    没有霍长觉，不单是刺客能取走他的性命，面对着黑夜，他也是人，他也会害怕，恐惧同时也开始侵蚀他的心田。
    而这种无力感，在一片沙砾的厢房废墟面前，极为迅速地扩大。
    没有霍长觉坐镇，无疑失去了震摄的力量，就算他们相信霍长觉是去摧毁蛇妖的老巢。
    有人提出：“反正蛇妖也让秀才诛灭了，天知道那霍将军，会不会惹来更厉害的妖怪？不如各安天命，各自逃生吧！”
    陆陆续续就有人和应起来。
    而这时那些香客留宿的东边院子，传来尖叫声：“救命啊！”、“有鬼！有鬼！”
    胡宗宪没有什么选择，他所能做的，是带着这些火工道人和青壮下人，往那边奔去。
    待胡宗宪带着人赶到时，在他身边，已经只有七八个人了。
    其中六个本来就是香客们的下人或护卫，另外还有两个火工道人，其他的火工道人，包括另外几个下人，都各自逃命去了。
    “刚才有人叫喊有鬼，我们赶了过去，什么也没有。”小桃红对着胡宗宪这么说道。
    而那同是龙川出身的白胡子老道，倒是和其他几个老道士、小道僮，守在关守萧铁壁的房间门口，看着胡宗宪过来，那老道对胡宗宪说道：“反正我们老的老，小的小，寻思逃命也跑不动了，就看好这长生子吧，按秀才说的，都是他在祸害人，到时真有鬼怪缠上来，就把长生子师徒拉着跟我们一块上路吧！”
    一时之间，颇有悲壮的气味，而胡宗宪不知道如何劝说。
    他想了半晌，还没开口，便听着香客里有妇人咒骂道：“那天杀的锦衣卫，把我家的下人都征召去了，结果这边闹腾出事，连个支应的人也没有！那看什么刺客，干我等甚么事，为何要来征召我等的下人护院！”
    另外也有香客附和的，于是跟着胡宗宪过来的六个下人、护卫，但回到自己主家身边，胡宗宪身边，除了小桃红和不住发抖的李婉卿之外，就只有两个如同惊弓之鸟的火工道人，还有这十来个老得须发皆白的老道士、或是只有五六岁小道僮。
    “我若告诉你们，其实什么鬼怪妖魔，都不过是障眼法，你们可相信么？”胡宗宪苦笑着，对自己身边的人说道，听着这话的人，有的摇头，有的点头。
    只不过无论点头或摇头，胡宗宪是看得清楚，没有一个人把他的话听进耳里。
    包括李婉卿在内，也是死死扯着他的袖子，似乎生怕他下一刻便消失不见了：“又有人不见了，之前你去看那蛇妖，小桃红不是跟你们说，有好几家香客不见么？刚刚，刚刚又有两家香客，不知道怎么不见了！对了，那姓霍的呢？”
    胡宗宪看着说话都舌头打结的李婉卿，突然觉得，也许有时候，不知道真相，才是幸福的。
    所以他对李婉卿说道：“我教他办一件重要的事去了。办成了，我们便能撑到天亮。”
    “噢，我好冷，怎么办？”李婉卿看着他，眼里有泪光。
    “秀才我也好冷，怎么办啊？”这是从那些香客里发出来的问题。
    一瞬间似乎所有人，都在问他怎么办。
    可是胡宗宪连自己怎么办也不知道，而这个时候，他望向了萧铁壁师徒。
    那被捆绑起来，连嘴巴、耳朵也堵起来，眼睛也蒙起来萧铁壁师徒。
    胡宗宪要深吸一口气，才能控制自己，向萧铁壁寻求解决之法的冲动。
    人到了绝望，没有什么不能妥协的。
    但胡宗宪就是不想妥协。
    而此时就有香客站出来：“这道观里，本就是供奉神仙啊，我们怕什么鬼？都到大殿去，难不成这鬼还敢在道祖面前放肆？”
    她这个说法，其他的香客很认同，连几个小道僮，也望向那些白胡子老道士，只要白胡子老道士们点头，这些五六岁的小道僮，也会跟着那些香客一起，去大殿里守着，凭仗着道祖的神像，撑过这个艰难的夜。
    孤月观能称之为观，香火又极旺，它本身就不是一座小庙。
    胡宗宪他们现在所在的，唤作山房，这里十来个小院子，是给留宿达官贵人，有钱人家来玩修行之类事宜时用的。
    而孤月观主要殿堂分布在中轴线上，依次为牌楼、山门、前殿、大殿、后殿与山房等，大大小小共有十数座殿堂。
    那些香客，凑在一起，也有五六十人，便打着火把，要往大殿那边而去。
    那个龙川出身的白胡子老道，低声向胡宗宪问道：“秀才？”
    “把那两个押着，我们也过去。”胡宗宪低声说道。
    毕竟人凑在一起，总是多一点活气。
    但正因为胡宗宪跟在他们身后，那刚才站出来号召大家去大殿的香客，就愈对胡宗宪看不上了：“装腔作势，还以为真有什么本事！”
    胡宗宪听着她的话，却按住要回嘴的小桃红，他并不打算去跟对方争吵，特别在这个时候。
    于是，很自然的，在走向大殿的路上，胡宗宪便渐渐失去主导话语权的地位。
    “我们就在这里。”但到了大殿前面的空地时，胡宗宪却就对那老道士、小桃红他们这么说道。
    还不到子时，这注定，是一个极漫长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