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乔幽听到的时候，觉得脑袋像是突然被人重击了一下，一片空白。
    明明前几天说至少还有几个月的，然后就突然到极限了。
    虽然她心里是清楚几个月和几天其实没有什么区别，至少对于躺在病床上的人来说，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突然就这样被通知，还是十分怅然若失。
    心里头空荡荡的。
    所以她其实就是在等待死亡降临吗？
    是清楚的，但是又不想承认，所以假装不知道。
    直到下午的时候，柯建章依旧处于半昏半醒的状态。
    柯乔幽一整天都没有什么胃口，被辛谈拖出去硬灌了一小碗粥之后才回来。
    回来之后，柯建章突然清醒了一小会儿，因病症已经变得很浑浊的眼眸，很认真地依次看着病房里的每个人。
    最后目光停留在柯乔幽身上，看了很久，然后把手伸向她，嘴唇不断张合，但是气息十分虚弱，听不出在说些什么。
    柯乔幽抓着他的手，朝他走去，蹲在他的病床边，道：“您想说什么？”
    辛谈看她蹲着，从旁边拿了一把小凳子，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坐下。
    柯乔幽在凳子上坐下之后，将耳朵凑近了一些，很低很弱到只有柯乔幽听到的声音：“那天晚上，对不起。”
    柯乔幽听清了他说什么之后，脸上的神情很罕见地瞬间变得很难看，似是痛苦，又似是难堪，语气有些喃喃：“原来你知道。”
    她一直以为，他不知道。
    但是，这个时候对不起，又有什么用呢？
    或者说，在这个时候再和他计较他对不起她的事情，又有什么意义呢？
    见他目光一直盯着她的脸，似是在等待着她的回答，柯乔幽终是开口，语气很是无奈：“我原谅你，你不用再记得这些了。”
    他的声音像是一下子放松了很多，甚至眼角仿佛都有泪一般：“叔叔对不起你，但是叔叔希望你接下去的人生可以开开心心的，和你爱的人好好生活在一起，不要被过去的伤痛和苦难所束缚。”
    他说“叔叔”啊。
    他其实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但是还是很认真、很艰难地慢慢地说着这段他一直想说的话。
    “嗯，谢谢您。我会的。”这次是，真心的。
    不是谎话。
    柯建章眼光又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嘴角露出很欣慰的笑容，看着天花板，像是回光返照一般，眼里都是灼人的光芒：“这样，我也可以好好地去见你妈妈了。”
    那个他一辈子都放在心尖上的、却一辈子都不曾得到的女人。
    柯乔幽看着他，然后像是电影落幕一般，他慢慢闭上了双眼，眼角是被灯光反射出光芒的泪。
    却没有像电影里一般，心肺检测仪从起伏然后逐渐变成直线，只是明显看得出仪器上的起伏都弱了许多。
    耳边是她二叔和二婶的啜泣声，再明显不过了，接下去的时间，就是慢慢地看着那曲线从起伏变成直线。
    从此，再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柯乔幽觉得她其实不是特别悲伤，并且这死亡来得其实并不突然，也并不壮烈，但是她还是呆呆地看着柯建章的脸很久。
    他闭着眼睛，好似离去了一般。
    是啊，已经快离去的人了。
    他的面庞，似是很平静，平静到像是再没什么遗憾了。
    没有遗憾了吗……
    许久，她感受到肩膀上传来一阵温热，下意识侧了侧头，然后就是辛谈扶着她的肩膀站到一旁。
    等待的时间尤为漫长，一直到接近半夜，柯建章中途又睁开眼睛一次，胸口起伏很是剧烈，眼神中充满空茫。
    她二婶说，那是将是之人害怕死亡降临前的恐惧的表现。
    也许也是因为看到眼前的走马灯而出现的情绪起伏。
    于是，她看着她二婶在柯建章耳边不断说着：“弟弟不要害怕，安心地去吧”、“我们你都不用再担心，我们会好好的”……
    柯乔幽看不出柯建章听没听懂这些话。
    因为他好像有些迷茫地转着眼睛，他已经没有力气挪动自己的脑袋，仅有的视线范围也只能看到天花板还有站着的人。
    但是他眼中似是只有迷茫和害怕，没有不舍，没有伤心。
    然后柯乔幽看着他眼皮像是越来越重，眼睛睁得越来越小。
    伴随着心肺检测仪宣告死亡的声音，她看着柯建章终于像是没办法再睁开眼睛一般，永远地闭上了眼皮。
    耳边是她二叔二婶越来越大声的哭泣声，连死亡的时候也这么孤独吗？
    只有这么空荡荡地5个人。
    对不起，我妈妈让你孤独了一辈子啊。
    你没有对不起我。
    我妈妈欠你的，由我来偿还，再正常不过了。
    她看着病床上黝黑的、瘦骨嶙峋的、再也不会睁开双眼的脸，觉得眼前的视线像是模糊了。
    对不起，希望下辈子，你遇到我妈妈，不再是一件让你终生孤独的事情。
    柯乔幽觉得自己的视觉尤其模糊，听觉却格外清晰，耳边全是让人难过的哭泣声，哭得她很烦躁。
    手上一阵温热，啊，是触觉。
    然后，她觉得自己被人抱着了，头靠在一个人的肩膀上，视觉消失了，听觉好像也没有那么敏感了，耳边的哭泣声似是减弱了许多。
    “想哭就哭，没关系。”耳边是辛谈尤为温柔的声音，柯乔幽觉得一直在眼前打转的眼泪，终是落了下来，但是无声无息，只有辛谈感觉到了肩上的一片凉意。
    柯乔幽的家乡有个传统，一个人死去的时候，所有人一定要哭，而且哭出声最好。
    这是对他的尊重，他热热闹闹地来到这个世界上，也应该热热闹闹地离开这个人世。
    而且人去世的那个夜晚，亲人是要一直守着的，守到天明。
    柯乔幽没有哭出声，而且她也没有哭很久，哭了一会儿然后趴在辛谈的肩膀上。
    但是她觉得她既然没有遵守第一个传统，第二个就一定要遵守。
    辛谈也没有强制把她带回去，只是中途让江晚照看了她一会儿，因为她看起来有点像随时都要晕过去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