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玉奖的入围名单，在这个还未飘雪的初冬里如约而至。
    距离上次珠玉奖揭晓，又已经过了波澜迭起而又平凡普通的一年。娱乐圈中的起落浮沉太过屡见不鲜，反正聚光灯下永远不缺几张讨喜的脸。这其实并不意味着所有人都有捧高踩低的习惯，只不过究竟是哪些人的起与落交换了位置，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根本毫无区别。
    不过人们看不到那些悄无声音销声匿迹的人，在这一年中新晋成为焦点的人总还是会被人看见，并且大书特书的。无数双明里暗里的眼睛都在关注着这个电视剧界最高奖项的最终归属，社交平台上也已经开出了关于结果的竞猜活动。
    在这些竞猜结果里，乔雁几乎全都处于领先位置，是珠玉奖今年最大的热门之一。
    她去年还是个默默无闻的，连新人奖都毫无得奖可能的配角，今年却已经是最佳女主角的有力竞争者，最大的不确定因素只有她的年龄和资历都不太够厚度积累——虽然去年就有最佳新人最佳女主角双奖同拿的沐雪晴，但基本上没有人会将她们的经历拿来类比。
    这就好像问一个遵守规则的运动员你为什么不靠着作弊拿个一直想要的冠军，对比赛结果与运动员本身都是一种轻蔑。
    事实上大多数人都觉得，珠玉奖今年绝不会出现去年那样爆出一个大冷门的情况——去年最终奖项中玩笑般的结果，给珠玉奖的公信力造成了深深的折损，几乎已经成为珠玉奖一道讳莫如深的伤痕，人为操纵的结果像是个巨大的巴掌打在所有评委的脸上，让人不得不引以为戒。
    尤其沐雪晴虽然今年也担纲了《天涯游侠》的女二号，在参加了真人秀后人气也有所回暖，但水平配不上最佳女主角这一奖项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并没有拿奖之后就打通任督二脉，今年的珠玉奖入围名单里甚至没有她的名字就是最好的证明。
    当然，这其中可能也有今年的最佳女配角竞争比较没有悬念的原因，沈嘉笙身为凌宇一姐，在《侠义千金》中的表现也十分出色，这部大热剧集也已经成为她的履历表上光彩的一笔，以她的演技和资历，再加上锦妖这个颇具个性的特色角色，拿下这个最佳女配角几乎没有任何问题。
    而今年珠玉奖最大的悬念，依旧出在最佳女主角的得主上。
    珠玉奖颁奖当天，乔雁和去年一样，早早的到了颁奖晚会的举行地点。不过今年她的待遇显然不能和去年同日而语，凯星派了辆专车送她过来，乔雁在车里坐了一会儿，初步上好妆，确定没被记者蹲点之后，戴好墨镜风衣一裹，低调地去往休息室。
    主办方今年为她安排的是宽敞的单间，乔雁其实有两个助理，总觉得用着不大顺手，是以不到必要的时候并不会让助理贴身跟着。眼下助理还在车里，她在一楼找到工作人员询问自己休息的楼层，刚到前台就顿了一下。
    李莎娜正站在那里，看到助理接过房卡后便要离去，一个转身之下和乔雁打了个实打实的照面，彼此都有些意外，过了一会儿才互相客气地点点头，算作招呼。
    “你没带助理过来？”李莎娜率先开口，眉目间神情疏淡，带着些莫名的自傲与矜持。她是凯星一姐的时候乔雁不过是个刚刚签进公司的新人，她在演《红颜谋》女二时乔雁不过是个演了几场戏就被迫杀青的小角色。
    甚至她风光出走轩霆时，乔雁拒绝她的提议时都得反过来赔着笑脸，乔雁在她眼中无论从哪个角度讲，都是个毫无疑问的后辈，在她面前都要低着头小心应对。没想到风水轮流转，仅仅一年之后，乔雁就已经跻身一线，走到了她的前面。
    那是她一直梦寐以求却又始终达不到的高度，被一个她所放弃的公司里走出的新人所摘得。李莎娜心中滋味如何，只有她自己明白，面对乔雁时到底有些不甘，转变不过态度来。
    不过乔雁看上去对她的态度并不是很在意，笑了一下，从善如流地接过她的话头：“不大习惯有人跟着，你来得真早。”
    “我一直都这么早。”李莎娜硬邦邦地接了一句，自己也察觉不妥，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微妙地滞了一下，李莎娜心中有些犹豫，看着乔雁微笑着的脸，心中的不舒服到底无法抹去。
    她也没想对乔雁怎么样，也明白乔雁如今的成功不算是偶然，但到底有些东西如鲠在喉，心里闷闷的发疼，让她无法在面对乔雁的时候，真正的心平气和。
    她这次来参加珠玉奖，争取的还是最佳女配角。去年这个奖项被秦菲摘得，宣告的不只是她又一次和再进一步的机会擦肩而过，也彻底让她明白了轩霆对她的态度。
    轩霆将秦菲捧在掌心里护着，而今秦菲明确表示了对她的打压和排斥。轩霆自然对她也不再粉饰太平。她这一年几乎没有在公众面前露过面，唯一的一个女二是靠着自己的关系拉来，她离开了对她掏心掏肺的天真的凯星，而后被这个现实世界的风雨打得几乎不成人形。
    她来轩霆是个错误，这点她早早明白，而让她感觉更难受的，是有人在她所放弃的道路上，走向了正确的彼端。
    “哦，那挺好的。”乔雁举重若轻地说了一句，却也没有再继续，话题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停在这里。李莎娜眼中光泽复杂，最终还是选择抬步继续向前走。
    “我先上去了，高跟鞋不大合脚。”她淡淡地说，眼光余光瞥见了乔雁手里的房卡，心里的苦涩终于还是无可抑制地蔓延开来，“你在我楼上，我们不同路，失陪。”
    这种休息室，安排的位置很有讲究，咖位和楼层紧密相连，越大牌就在越上面。乔雁越过李莎娜看见了从正门并肩走进来的两人，抬起手示意一下，李莎娜越过她朝电梯走的时候，乔雁略略偏头，声音柔和地向她道别。
    “莎娜姐，没人会向了无斗志的人出手相助。”她轻不可闻地笑了一下，让开了两步，“再见，多保重。”
    李莎娜神情复杂的回头看她一眼，却正看见并肩向这里走来的穆庭和苏凭，咬着牙回头，快步转身离去。
    等到穆庭和苏凭走过来的时候，李莎娜已经连背影都望不见了。穆庭隐约觉得刚才第一眼看见乔雁时她旁边站着人，四处张望了一下：“你刚才在跟人说话吗？还是我最近太忙头晕眼花了……”
    “不，你不是头晕眼花。”苏凭在一边温和地安慰他，“想开点，你只是忙傻了而已，这附近有个医院，神经科很不错，颁奖礼结束后可以去检查一下。”
    乔雁失笑，走开几步，离这两个心理年龄成谜的人远远站好，打量了一下两人的衣着，露出一脸微妙的表情。
    “李莎娜刚才在，和她聊了几句……你们怎么一起来了，所以是故意穿成这种斑马线效果的吗？”
    “刚好碰见，我是正常西装好吗，谁像他穿那么骚包。”穆庭翻了个白眼，面向乔雁兴致勃勃地转了个圈，“我帅吗？快夸我。”
    “嗯……也就那样吧，帅得很普通。”乔雁耿直地评价，穆庭宽肩窄腰，身材比例极好，天生的衣服架子，穿西装的确很抢眼，不过男人不能多夸，尤其是穆庭这样已经足够自恋的。乔雁意思意思说了几句，转向苏凭，上下打量一番，复杂地看他一眼。
    “你倒是……真适合白西装啊。”
    能驾驭白西装的男人非常少，但苏凭绝对是其中一个。乔雁也见过他黑色西装的样子，当然也很英俊有形，但白西装很明显地将他身上那种温和优雅的绅士感体现了出来，微笑的唇角与柔和的眉眼却又清朗一如少年。
    “是吧？我也觉得合适。”似乎是为了否定她的这种错觉，苏凭下一秒就开始开口毁气氛，“穆庭刚才居然说我装逼如风，活生生一个白皮下面一肚子黑水的芝麻汤圆，这人审美细胞已经坏死了，配不上你的，你一定要慎重考虑一下啊。”
    他摆出一张诚恳的语重心长脸，乔雁想了一下，继续耿直地说：“我觉得他说得对……”
    现在时间还早，三人都不急着上去，凑在一起说说笑笑，时间过得也快。苏凭聊着聊着，突然低头看了眼手表。
    “时间快到了，我去接个人，等会儿介绍给你们认识一下。”他朝穆庭乔雁告别，看了眼他们手里的房卡，“啧啧，房间号居然挨着，主办这么懂……你们先上去吧，等会儿我带你们过去。”
    “带我们过去……”穆庭抽了抽嘴角，却离奇地没有反驳。乔雁新奇地看了他一眼，不过没有多问。苏凭离开之后两人倒也没有着急上去，休息室不在一间，到时候想说个话被拍到了反而解释不清，还不如就这么坦坦荡荡地在这里站着。
    “最近不是很忙吗，这个手到擒来的奖还过来领。”
    乔雁眉眼弯弯地张望着落地玻璃窗外面一成不变的风景，两人并肩在窗边站着，微笑着轻声交谈。穆庭对她的打趣不以为意，也转头看向外面，出口的话倒是很坦然。
    “来做个见证啊，这种时候怎么能错过。”
    他说的自然是奖项的事情，乔雁心中有数，看着窗外一辆新停下的车与从里面款款走出的人，却慢慢摇了摇头。
    “还不一定拿不拿得到呢。”
    今年珠玉奖的看点在于最佳女主角花落谁家，而目前最被看好的，除了乔雁之外，另一个人便是秦菲。
    他们站在窗前，正好看见秦菲从车上走下来，一袭白裙翩然，还是她一贯清冷凛然的气质。乔雁沉吟着移开视线，穆庭却看着窗外，突然笑了一下。
    “她今天可没时间和你较劲。”
    乔雁闻言怔了一下，抬起头循着穆庭的视线一起看向外面。
    正看见另一辆车停在了门前，苏凭站在红地毯前，弯腰拉开车门。
    而后他牵出一袭明艳的赤色裙摆，带着仿若将人灼烧的热度，款款降落在他的白西装身前。
    秦菲听到后面的动静，略略侧眸，向后看了一眼。
    而后她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乔雁和秦菲打交道的时间也已经开始用年计算，对一个总是给她使绊子的人不可能毫无了解，但她的确从没见过秦菲现在的样子，这个向来人前一贯清冷高贵的人，此时脸上是佯装的镇定与掩饰不住的僵硬，看向身后的眼睛里暗沉一片，复杂难言。
    而她视线尽头的那一袭红裙，摇曳款摆，逐渐靠近，而后目不斜视地与她擦肩而过，眼中自始至终，从未倒映出过她的身影。
    “冰姐。”秦菲蓦地回头，压抑地低喊了一句。前方的红裙停了下来，楚冰闻声回头，漫不经心地稍稍抬眸，向她淡淡看来。
    她眼中如同浸着一汪冷水，清清泠泠，黑白分明，秦菲本来也是走这样清冷淡漠的路线，面对楚冰的凝视，却不由自主地呼吸一滞，片刻之后，慢慢挑起一个亲昵热忱的笑意。
    “冰姐。”她再次重复了一遍，语气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好久不见。”
    楚冰和秦菲身高相仿，但两人此时站在一处，楚冰背脊笔直，秦菲的头却稍稍低了下来。她其实比楚冰还要大上一岁，但在娱乐圈这个阶级分明的地方，这一声姐她纵然不情不愿，却也不得不叫。
    而走在稍前面的楚冰只是稍稍回过头来，苏凭更是连头都没回，从容站定，等待她们进行简短的寒暄。楚冰稍稍抬眉，对秦菲轻轻颔首，还礼清清淡淡，偏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今年提名了什么奖项？”她语气随意地问。
    “最佳女主角。”秦菲顿了顿，笑容倒是自然了些，“冰姐怎么也来得这么早，我记得冰姐这届没有提名奖项？”
    珠玉奖作为电视剧界的最高奖项，每年除了被提名的演员参加之外，自然还要邀请一些有分量的艺人共同出场，营造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这景象固然漂亮，但颁奖礼的重头自然还是入围的演员，其他演员排场再大，到底不过是当个陪衬，无法成为晚会的主角。
    秦菲今年是最佳女主角的大热候选，她上届就已经获得了珠玉奖的最佳女主角提名，没人知道她与奖项失之交臂是自己刻意为之，都在为她莫名其妙地输给沐雪晴而愤慨不已。这一届她不负众望卷土重来，本便希望极大，很有可能成为今夜的焦点。
    秦菲想到这点，心里舒服不少，却见楚冰突然稍稍扬眉，看着她勾了下唇角。
    “真巧，”她感到有趣地说，“我是这一届最佳女主角的颁奖人。”
    “那你加油。”没有看秦菲的表情，楚冰说完便转回身，挽着苏凭的手臂继续向前走，“我给你颁奖也算是美谈一桩，祝你好运。”
    她这一走便再也没有回头看过，而在她的身后，秦菲的脸色终于彻彻底底的，毫不掩饰地冷了下来。
    眼见着玻璃门缓缓打开，苏凭和楚冰走了进来，穆庭乔雁都从落地窗前离开，上前几步打算迎接一下。走近了才听见两人正低声交谈，楚冰挽着苏凭的手一派明艳灼然，出口的话倒是跟看上去的画风截然不同。
    “把你曲成直角的胳膊放下来，我要收回手了。”
    “怎么了？”苏凭脸上微笑的神情不变，见穆庭和乔雁走过来还装模作样地款款颔首，“现在松开不好吧，万一人家传轩霆一哥一姐貌合神离呢？”
    “本来不就是吗，你有什么误解？”楚冰红唇的弧度疏离高傲，在酒店众人若有若无地打量中，似笑非笑地横了苏凭一眼，“走开，你的白西装丑到我了，衬得我皮肤爆黑，我时隔许久的亮相不能毁在你手里。”
    乔雁：“……嗨？”
    穆庭抬手捂了下眼，一脸牙被酸倒的表情：“大庭广众的呢，打情骂俏注意点影响啊。”
    在穆庭乔雁过来之后，楚冰顺势抽回挽在苏凭臂弯里的手，白皙莹润的纤长手臂从纯白西装上滑落，轻轻依附在红裙身侧，衬得乌发朱唇美人如玉，随随便便站定也自成风情。楚冰优雅地抬起眼，抬手在鼻翼间扇了扇，脸上带了点疑惑的表情。
    “你们闻到没有？”她向其他三个人发问。
    乔雁不清楚楚冰的路数，微笑着保持沉默，苏凭配合地接过话头。
    “闻到什么？”他从善如流地问。
    楚冰漠然：“有人因为没法大庭广众之下打情骂俏所泛出的酸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