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乔雁就正试探性地碰着被威压锢了一天的腰，时不时露出个不可名状的疼痛表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小心地调整着身体状态。顾昭明这两天吊威亚的镜头和乔雁差不多，但到底只拍了两天，所以现在看上去尚还一切如常。
    眼下他坐在另一张椅子上看着乔雁的动作和是不是皱眉的表情，眼底神色专注又隐秘。他就那么直直地看了一会儿，动了动喉结，突然带着一丝隐忍与试探，小心翼翼又似漫不经心地开口询问。
    “乔雁，”他说，语气平缓寻常，如一笔带过，“你是个像虞锦扇一样的人吗？”
    你是个像她一样，心底热烈赤诚又满是柔情，会被所有温柔的善意打动，也愿意为了一次心动付出一生的人吗？
    “嗯……不算是吧。”乔雁依旧闭着眼，稍稍偏头作出个思考的表情，“虞锦扇太单纯了……我也没有说自己很复杂的意思，但我是个很难被打动的人，看着好说话，其实特别任性，可能会因为一点点很小的事情而拒绝别人的好意与亲近，有时候确实挺不识抬举。”
    “不过一旦真的开始打动我的话……虽然我缺少主动靠近的勇气，但我会拒绝所有其他人类似的邀请，一心一意地等着那个被我认可的人一步步向我走近，走得来走不来都是命，我改变不了，但愿意一直等到那个人放弃我的那天。”
    “其实现在已经有个人在不怕死的朝我靠近了，所以我在……”
    “等他过来。”
    她说话时还是没有睁眼，只是唇角翘了翘，微笑的样子带着些坦露心声的不好意思，反而格外动人。
    语气如闲话家常，毫无波澜，轻描淡写。
    顾昭明看着她轻轻阖上的眼睛，迟来的苦涩终于一点点慢慢泛上了心底。
    在她懵懂地打量接受着这个世界的时候，他意气风发地走在前面，见她走得太慢，也就没再回头看过。而现在他愿意做上千百个表情，说千百句关心，而她已经——
    主动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祝你等到他。”这样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的朦胧好感，到底没能让他失了应有的风度。他与乔雁心照不宣地用着事不关己云淡风轻的语气送上不痛不痒的祝福，其实如今究竟有多如鲠在喉，只有自己清楚。
    又经过了大半个月的拍摄，徐振的新戏《侠义千金》终于正式结束所有拍摄戏份，顺利按时杀青。他们开拍的时候还是风沙凛冽的冬天，而今已经时值又一个盛夏。乔雁作为女主角第一个开拍，而今也是由她最后进行收尾。徐振喊下cut的时候，所有人爆发出一阵情不自禁的呐喊，激动得语无伦次，又哭又笑地抱在一起。
    他们在这个剧组经历过很多事情，凌晨三点在墙根蹲成一排裹着棉衣哆嗦着吃早饭，晚上十二点多拍夜戏点灯熬油身心俱疲。盛夏时血袋洒在脸上混着汗水将皮肤刺激得过敏发炎，寒冬时单衫薄袖刀剑无眼被敲得满身淤青。
    所有人都被徐振从头到脚地数落过不知道多少次，都曾被骂到眼底含着泪蹲下身收拾过自己亲手报废的道具，当初曾指天立誓再也不进徐振剧组的化妆师现在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抱着灯光师哭着喊下次还要一起来徐振的剧组共同患难，进组前再素不相识关系微妙，都在这样每一天的高负荷运转与巨大压力下变成了惊人的团结与默契，终于到了结束的这一天，所有人心中剩下的都只有感激与不舍。
    灯光镜头已经撤下，乔雁却还站在原地，有些发愣地看着周围群魔乱舞的人群。徐振放下手持喇叭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怎么不过去一起庆祝？”
    乔雁被拍得回过神，看着徐振，不确定地问：“……不再ng一次了？”
    “被训傻了啊？”徐振大乐，照着她脑袋上力道不重地拍了一下，“演得很好，过了，你是个很有天分也足够努力的演员，成就肯定不止于我这部戏，等你以后红了要是还愿意到我这里遭罪，跟我说，我还找你拍戏。”
    “没有，没傻，还没被骂够，随便找我……”乔雁摸了摸被打得有点疼的后脑勺，又认真想了想，突然又忍不住自己先笑了起来。
    “徐导你知道吗，在来你这里之前，我刚在曹瑞导演的那部《天涯游侠》里试镜失败出来，本来是定了我当女主角，结果撕不过人家，被抢了。”
    她下意识地继续摸着后脑勺，带着点傻乎乎的表情陷入回忆之中，“那时候我都已经拿到女一的剧本了，就觉得……好委屈啊，特别委屈，都还没看过我的试镜呢，都还不知道我到底能把这个角色演成什么样子，为什么突然就不要我了？”
    “但如果正因为错过了那部《天涯游侠》而得以进到《侠义千金》剧组的话，我现在还是要很郑重地感谢曹瑞导演。”
    乔雁眨了眨眼睛，放下手臂，认真地对徐振说：“经过了之后才知道，这种能凭自己的努力掌握自己命运的感觉，到底有多美好。”
    盛夏大片大片灿烂的阳光之下，她俏生生地站在那里，还活脱脱是标准的虞锦扇的扮相，而现在露出的这样的表情，有乔雁的温柔也有虞锦扇的明艳，漂亮的眼睛愉快地弯起，脸上梨涡都满盛着由衷的欢喜。
    美人如玉，笑靥如花。
    徐振的剧组向来一场戏总要翻来覆去地拍上很多遍，这次能卡在预定时间杀青，简直让一众圈内人都惊掉了下巴。乔雁此时尚且还不知道作为徐振新戏的第一主角，能够按时杀青已经是种莫大的殊荣，她现在正接着魏泽的电话，在魏泽的笑声里压力颇大地捂脸哀叹。
    “当初他们说两部戏同时开拍是在暗中较劲的时候，其实我是拒绝相信的。”乔雁放下手，一脸生无可恋的沉痛表情，“然而万万没想到，竟然传着传着竟然就变成了真的……”
    “所以现在确定两部戏差不多同一时间上映了？”
    “是啊。”魏泽的声音依然显得愉悦而饶有兴味，他和乔雁各自剧组拍戏，平时最多会在朋友圈遇到时互相点个赞算作招呼，这还是自曹瑞剧组试镜那天之后的第一次联系——事实上这也是两个人的第一次正式联系。友情的建立总归需要那么点机缘，也需要时间去沉淀考验，他和乔雁去年十月份第一次见，经过了快一年的谨慎观察交流，如今也算是关系不错能说上句话的朋友，“要和我正式打擂了，准备好了没有，有信心吗？”
    “也没什么可准备的，拍完之后到底什么样也就定下来了，徐导开始剪片之后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成功联系到过他。”乔雁满腹苦水地跟魏泽诉了两句苦，对着魏泽的问题想了想后方才开始回答，眸光流转之间满是电话那头魏泽看不到的狡黠与自信，“要我和魏老师打擂那是肯定没信心的，但如果是《侠义千金》和《天涯游侠》的话……”
    “结果如何，现在谁能说得准啊。”
    曹瑞的《天涯游侠》和徐振的《侠义千金》，题材相似，受众类同，甚至有些圈内人也知道女主角都差点定成了同一个。前后脚开拍，前后脚杀青，几乎同一时间送审，现在连播出时间都几乎完全重合，甚至两个播放平台也算是实力相当。原本两个导演几乎没被放在一起比较过，但这样的巧合实在多得过于离谱，连两部戏的主角们都不会觉得这是纯粹的巧合。
    当然，造成这样的局面究竟是两位导演的联合炒作还是另有原因，这些内幕别人就不得而知了，两位导演显然也没有公之于众的意思，魏泽和乔雁都对他们这么做的原因毫不知情，只能模模糊糊地猜测一下，怎么想都觉得即便是事出有因，也实在过于离谱。
    然而围观的各色路人群众们都已经纷纷飞快地激动了起来，随着宣传片和花絮的陆续播出，两部剧的导演演员死忠粉们率先下场参战，很快各色路人们也都乱七八糟地加入了进来。
    曹瑞的戏先一步拍完，现在也先一步进行宣发，他这部戏本来就是各方面都中规中矩的稳妥之作，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对经典的翻拍究竟改动多少，是以一时各路粉丝的态度都还算肯定，路人们的期待值也相对较高。
    而徐振的新戏面临的情况则不大相同，虽然徐振这个名字在业内已经足够大名鼎鼎，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耳熟能详的还是聚光灯焦点下的各色艺人。杨硕自身才刚刚摆脱绯色黑料的纠缠，乔雁依旧默默无闻，沈嘉笙倒是目前没什么新料，但样貌所致，她的路人观感本就两极分化得厉害。
    总的来说，三位主演现在看来的确各有各的短板，就看徐振到底有多大的本事，能将这样一副莫名其妙的牌打出什么样的花儿来。
    而正当两方人气出现这样明显的落差时，穆庭，又是穆庭，这个在娱乐圈中外挂一样的存在，又出来狠狠给自己刷了一把存在感。
    他为《侠义千金》所创作的主题曲先一步发布公开，用虞锦扇的镜头剪辑做成了mv同步在电视与网络上进行宣发轰炸，歌是好歌，虞锦扇也的确貌美如花又演技爆表，这一版宣传片不只再次验证了穆庭工作室的精品口碑，也让《侠义千金》的人气在短时间内即出现了惊人的飙升，更是为乔雁本人圈到了她自己的第一批粉。
    在这个强有力的宣发过后，两部剧的人气再次回到持平状态，一切问题的答案，只等两部戏播出时分尽数揭开。
    曹瑞的《天涯游侠》早拍早播，首播时间也比《侠义千金》早了五天。早一天即能抢占先机，至于五天能积累多少观众，就和剧本身的质量有关系了。
    《天涯游侠》开播三天即抢占话题榜前三位，剧名占了一个，女演员占了一个，另一个则由义愤填膺的原著粉们发起。这版翻拍里曹瑞对剧本的改编极多，播出之后粉黑交战顿时爆发，两方人马掐得你死我活，也把这部剧炒出了新高度，不管怎么说，剧的确是火了。
    很多人都在好奇，面对这样的局面，徐振到底如何应对？
    《侠义千金》开播的那天，许多人带着各种各样的好奇纷纷涌来，《天涯游侠》也有一部分观众选择换台看看这边终于开播的徐振新戏。如果说这是一场擂台，那么而今打擂的双方终于各自就位，厮杀从这一晚就要正式开始。
    那么多人关注着这部戏的开播，乔雁本人却并没有守在电视机前。拍摄完《侠义千金》至今也有一段时间，她在其中受益良多，也明白了很多自己的不足，接了个戏份不轻不重的反派女二，便又一头扎进了片场。
    她给自己选择的新角色是个现代杀手，冷漠无情，身手神出鬼没，想要让一张冷冰冰没有变化的脸上显出自己想要表达的情绪，并不是件十分容易的事，杀手的活动时间又多是在夜里，夜间现代面瘫打戏，四个她颇不擅长的元素全都集中在一起，也难怪她拿到剧本的第一眼就已经看上，杀青了《侠义千金》后马上就进组进行高强度的拍摄。
    电视剧开播的时候，她还在进行打戏的拍摄，当晚效率不错，连过几场，导演又不似徐振那般严格，对她自然满意得很。等她下戏的时候已经时至深夜，六个小时过去，电视剧前两集早已播完，也不知反响如何。
    这部戏的拍摄地点是座规模颇大的影视城，凌晨时分还有很多家店铺的灯还亮着。在这样灼热又安静的夜里，这座影视城中依然灯火通明，无数选择走上这条路的人，还在为了自己的梦想而默默努力。
    她以前在这里来来去去过许多回，拿到的戏份太多，每次总待不长，索性习惯来同一家面馆吃饭，几年下来也算和店主混了个眼熟。每次店主见到她时总是显得亲切，大抵是对还没有放弃的人以资鼓励。而今时隔许久又一次见面，店家照例给了她一个热情和善的笑脸，这次还拍了拍她的肩。
    “我看了你的新戏，”店主在把她点的馄饨端上来时亲切地说，“演得真好。”
    每次她来这里时店家都会对她说上这么句话，乔雁习以为常地笑着道了声谢，舀起一个馄饨吹了吹，才想起把一时关机的手机开机。
    开机瞬间涌进来许多条未接电话短信的提示音，乔雁猝不及防，茫然吃惊的同时心狠狠地一跳，她放下勺子，开始一条一条地从短信开始看起。
    知道她在拍戏中的舒丽先是称赞了她对于虞锦扇的诠释非常吸引人，然而又叮嘱她拍戏不要太拼太累；乔雪的来信则要直白得多，欢乐地打了一连串的感叹号，说明天就去印一打乔雁的照片，让乔雁签名之后由她拿出去卖；魏泽的恭喜短信很朴实也很实在，直接向她感叹了一句这次没能合作非常可惜。
    她慢慢地翻着来自许多熟的不熟的人发来的短信，边看边回，回到最后也没看到来自穆庭的消息，莫名觉得有一点说不上来的别扭。随后她习惯性地点开微信看了一眼，才发现穆庭从微信里给她发来了一个压缩文件。
    她下载好又解锁完毕折腾了好一会儿，费了一番功夫才发现穆庭给她传来的是个视频。点开后熟悉的旋律顿时铿锵飞扬地跳跃了出来，她看了一眼视频长度，才明白过来穆庭给她发了什么。
    穆庭把这两集首播的《侠义千金》给她录了下来。
    就着夜色中面馆柔和的灯光和馄饨温热的香气，她坐在那里看完了这两集。录视频的设备似乎很高级，但拍摄电视荧屏不是总会有那么些花花绿绿的条纹，间或还有穆庭大呼小叫和嚼东西吃的声音，她也不嫌弃，看得几乎和正在录制的穆庭一样认真。
    视频的最后，电视剧播完片尾曲，穆庭把镜头转了一个角度对准自己，直视着镜头的正前方笑得明亮帅气，眼中是热烈的柔和与灿烂的得意。
    “乔雁。”他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分享什么秘密。
    “你红啦。”
    乔雁不由自主地被他一脸「看吧老子眼光就是这么厉害，随便看好个新人都能很快走红」的表情逗笑了，吃掉了最后一个已经凉透的馄饨，垂下眼睫，忽而眉目弯弯地微笑起来。
    从刚才起一直悬在半空中摇晃彷徨的心悄然落下，踏实地放回原地，安心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