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柔贵妃梦中神仙的说法,需要圣上的金像镇压龙脉,再辅以祭文等仪式,方可求雨。
    大夏的龙脉以盘龙山为根,连绵数千里,而离京城最近的一处龙眼在郊外,位于盘龙山侧峰。开国皇帝夏广曾在此处建立祭坛,由后世八位君主不断修缮,是大夏皇族祭祀之地。
    清明那日,谢景洋只有嗅觉,不得不待在别庄,于是派止水护送戚弦上山。
    止水隶属于太子暗部势力影刃的一员,刃负责暗杀,影是埋在各处的眼线。
    自上年十月收到到谢景洋的信号后,止水便一直隐在暗处跟着他。
    “戚姑娘,多谢您救了主子。”止水忽然开口。
    戚弦怔了怔,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谢景洋,忙道:“些许小事,不足挂齿,是谢公子命不该绝。”
    “若非职责所在,属下当日定会追随太子。”
    止水的声音清清冷冷,没什么情感起伏,戚弦却听出了他内心深处的自责与忠诚。
    他一身黑衣立在风中,像一把尖利的刀刃,孤傲而冰冷。
    “得知主子还活着,我们这些人才有了希望。否则,只会等着被睿帝一点点吞噬,或者被闲王炼成他手中的刀。”
    止水转向戚弦,径直跪下磕了一个头。
    “若没有戚姑娘,止水便只能亲手葬了整个暗部。”
    戚弦赶紧避让开来,“快快请起。”
    这一拜她真的承受不起,即便没有她,谢景洋也不会死,贸然领了这份功劳,她有点心虚。
    止水磕完头就站了起来,然后望向下方的祭坛,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他不再提及此事,戚弦自然不会主动开口,也抬眼往下看去。
    此处地理位置极佳,既能将整个祭坛尽收眼底,还不会被下方的人发现。
    祭坛由汉白玉筑成,九层磊台,四周伫立盘龙柱,看起来颇为宏伟壮阔。
    祭台边缘围着禁军侍卫,有宫人举着旗立在道路两侧,往最高祭台的阶梯上铺着红色地毯,地毯上绣有金龙纹。
    不多时,下方响起万岁的声音。
    睿帝身着明黄色朝服,凌厉的轮廓让人不敢直视,眉眼深邃,眸中漆黑一片,隐隐闪着血色的光晕。
    他带领文武百官,并皇后妃嫔来到祭台处,浩浩荡荡的队伍,让山间热闹起来。
    戚弦一眼便看到了莫静萱,她坠在四妃之后,低着头迈着碎步,繁复的宫装衬得她稳重了不少。
    想到那个恣意的女子被困于宫中,犹如盘旋于苍穹的鹰被关在笼子里,让人叹息。
    在她前面的,正是挺着肚子的杜水柔。
    算算日子,她怀孕已有六个月,虽比以前圆润一点,但面色红润,眉目顾盼中自有别样的风情。
    而位于嫔妃之首的皇后却平平无奇,不仅容貌寡淡,整个人都散发着阴郁的气质,让人感觉不怎么舒服。
    礼官念完一大串的祭文后,众人分道两侧,由禁军抬着金像缓缓走上台阶。
    许是站了一会儿脚累,睿帝向身边的太监说了句话,片刻后便有人送上软椅。
    于是,在众人都毕恭毕敬请金像进龙脉时,睿帝却大喇喇地坐着,甚至有宫女为他摆上果子,如同郊游一般。
    官员们见怪不怪,最多摇头叹息两声,没有人敢冒头纠正他的礼仪。
    金像落在最高层的祭台上,礼官请柔贵妃诵唱祈雨祭文。
    杜水柔浅笑低头,在嫔妃们或羡慕,或怨愤的目光中出来,由丫鬟扶着,款步走向睿帝。
    她盈盈一拜,双眼柔得似要掐出水来。
    “多谢陛下厚爱,臣妾定不辱使命。”
    睿帝单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对她点点头,然后张嘴,咬过宫女递来的葡萄。
    这样的场景不算稀奇,杜水柔心里自是不痛快。
    不过今日也没必要和这些奴才置气,等她成功祈雨,自然会赢得百官的支持,再诞下皇长子,她便能母仪天下。
    那时候,这些搔首弄姿的宫女,还不是任由她搓扁揉圆!
    她心里愈发的急切,正要转身走向祭台,对面的文官列中忽然一阵骚动,有人扶着帽沿弯腰爬出来,“咚”的一声跪在睿帝面前。
    “陛下,臣有话要说!”
    在场的人有些意外,纷纷盯着跪在地上的人。
    正是工部侍郎杜易元!
    此人似乎是柔贵妃的表亲?于是众人又把目光齐刷刷投在杜水柔身上。
    杜水柔压根没想到有人会冒出来,她吓了一跳,歪倒在丫鬟的身上,直抚着胸口惊慌地看着那个捣乱的人。
    此时最紧张的要数杜丞相。
    杜易元是他表侄不假,但此时他却不该上前说话。
    定是有人想捣乱这场祭祀,借他之口对付他们杜家!
    他眯着眼睛扫向文武百官,当看到兵马大元帅公孙胜时,目光一怔。
    对方正含笑望着他。
    难道是皇后一派?
    他赶紧对工部尚书使了个眼色。
    睿帝不知道众人的心思,他将口中的葡萄籽吐在宫女手中,闭眼慵懒道:“说。”
    杜易元心中一喜,忙又拜了拜,“陛下,承蒙陛下信任,臣担任钦差大臣监管金像铸造一事。为大夏国运昌隆,天降神雨,臣一直殚精竭虑,勤勤恳恩……”
    “说重点。”
    这三个字让他心口一缩,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是是是,臣在监工期间发现临江县县令以次充好,用陶土代替黄金铸像,本以为严惩一番后,他们有所收敛,谁知……”
    “哦?”睿帝掀开眼皮,问道:“有人用赝品糊弄朕?”
    山坳处,戚弦恍然道:“谢公子让我来观礼,原来是为了遮掩金像中的陶土。”随机有有些尴尬,“可我没带琴来,该如何是好。”
    止水看了她一眼,“主子并未告知属下,此等小事,戚姑娘不必劳心。”
    戚弦有些茫然,“那他为何坚持让我来观礼?”
    “属下不知。”止水顿了顿,忽然问道:“戚姑娘能听清他们说话?”
    “嗯,我自小耳力便比常人要好。”
    止水静默一瞬,语气带着丝丝羡慕,“戚姑娘真幸运,影刃最需要的便是眼力和耳力,属下运了八成的内力,才听清他们的谈话……”
    这种天赋上的事,戚弦不好炫耀,也不好安慰他,只得转移话题,“不知他们如何收场?”
    止水道:“戚姑娘放心,一切都在主子意料之中。”
    两人闲聊的档口,那边的杜易元听到睿帝的话,点头如捣蒜:“是是是,若陛下不信,让人砸了这像……”
    “荒谬!”工部尚书拂袖上前,“陛下,金像乃天子化身,岂能说砸就砸,这是对陛下的大不敬啊!”
    睿帝挑眉,没说什么,杜易元却慌了。
    “臣不敢,臣不敢!”膝行几步,连连磕头,“实在是……”
    “再者,此金像由临江县运往京城,经三省六部之手,都未发现任何问题。如今他一个小小侍郎张口就来,这是陷我等忠臣于不义。
    即便金像有问题,他作为臣的部下,应当即使告知情况,为何偏偏等到祭祀当日再说?其心可诛!”
    工部尚书是个胡子花白的老头,他不疾不徐地陈述,铿锵有力地质问,十分有说服力。
    杜水柔也反应过来,推开身旁的丫鬟,几步冲到杜易元面前,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好大的胆子,敢当着陛下的面,在祭台上胡言乱语,若因你耽误了祈雨的时辰,后果你承担的起么?”
    骂完后又跪在睿帝面前,瞬间流下一道清泪,啜泣着嘁嘁道:“陛下,有人就是见不得臣妾出风头,您不为臣妾做主,也要可怜可怜天下的百姓啊!若是教人坏了金像,神仙发怒不降雨了,那百姓们……”
    睿帝微微蹙眉,摆摆手,“将他拖下去,爱妃继续吧。”
    杜易元他本能地转头,看向睿帝身后的公孙大元帅,祈求他能够帮你自己说说话。
    然而,对方只是冰冷地移开视线。
    当日,明明是他说让自己破坏这场祭祀的,如今竟要不管不问?
    杜易元浑身发凉,若是被这样拖下去,少不得要被杜丞相一顿教训。
    他咬咬牙,往睿帝脚边扑过去,哭喊道:“陛下,臣说的句句属实啊!周均,对,负责铸像的周大当家也知道这事,只用把他传过来……”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只见一道血光闪过,杜易元僵硬地倒向后方,脖子上的血窟窿映在众人眼中。
    睿帝将手中的剑丢在地上,看到手背的血迹时皱眉,顺手在跪在身边的宫女脸上擦了擦。
    “拖下去。”
    然后偏头,对跌坐在地上的杜水柔低声道:“去吧。”
    杜水柔木愣愣地点点头,在丫鬟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起身往前走。
    周围的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工部尚书早已跪趴在地上,佝偻的身体不住颤抖。
    睿帝也没管他,就这么穿着带血的龙袍,歪着身子靠在软椅上,由宫女喂葡萄吃。
    漫长的阶梯上,杜水柔一步步缓缓往上。
    在睿帝身边这些日子,那些血腥的场面,她也看了不少。虽不至于像起初吓得大叫,但是心里到底有些发秫。
    她惴惴不安地往上走,只能用母仪天下的美好未来安慰自己。
    是的,只要成功求雨,那她将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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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景洋:媳妇,我带你来看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