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冷,整个冬日却没有下雪,长期的干旱让许多民众开始慌乱,每户人家都想尽办法屯粮。
    农户为庄稼担心,不良商家在此时提高粮食价格。稍微富足的人家本想买米面,却被又一道特殊征税令刮空了余钱,不止是临江县,整个大夏都人心惶惶。
    在这样的氛围下,迎来了年关。近日,城内涌入了许多流民,他们都是从周边村落逃荒来的。
    从九月开始一场雨都没下,许多地方的庄稼早就死了,年底没了粮食,农民们不得不离开家乡,到资源相对充沛的地方讨吃的。
    钟越这段时间忙得没时间回府,起初他怀疑戚弦所说的大旱,但现在事实摆在眼前,不得不提前做好准备工作。
    为帮助钟县令稳定百姓的情绪,钟月华决定开仓放粮,带着下人在县府门口施粥。
    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人群,以及他们身上单薄破旧的衣衫,钟月华心中焦虑。
    “这个情况真的会持续两年?到时候会有更多的百姓被饿死,甚至,他们能不能挺过今年冬天也说不准!”
    戚弦握着她的手,不知是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会过去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拿过勺子继续盛粥,还未装满,面前便伸过来七八只手。这些干瘦的手很脏,每一只都在用尽全力够着小小的粥碗。
    即便曾经见过比他们更可怜的人,戚弦依然觉得,眼前的情景着实让人揪心。
    “慢慢来,都会有的。”
    她的声音被人群淹没,更多的人涌上来伸出手。
    快速地舀了粥递出去,他们根本不嫌烫,只一个劲地抢着。
    丫鬟从厨房拿了新的碗,看她应对得有些吃力,赶紧接过勺子,“姑娘,我来吧,您先歇歇。”
    “麻烦了。”戚弦点点头,往后退了几步。
    人群依然拥挤,来讨粥的不止是涌进城的流民,还有当地百姓。不管家里有没有粮的,听说这边施粥,纷纷举着碗过来了。
    “你不是周家的下人么?你们周家金子都堆成山了,还跑来和我们抢粥喝?”
    “关你什么事,我想来就来,这粥又没刻你家的名字!”
    “大户人家的跑来和我们穷人抢粥,还要不要脸啊!你多喝一口,我们一家老小就得饿几天肚子。”
    “那你怎么不骂外边来的?要不是那群人,这些不都是你们的?”
    “可怜可怜我们吧,家里小麦蔬菜全都死了,我们一路过来,就靠吃草为生,好不容易有一碗热乎乎的粥,求你们让给我吧!”
    “你们这些逃难的,大老远来抢属于我们的东西,怎么不早点死了算了!”
    “你说什么!”
    人群中传出吵闹的声音,稍微分辨了几句,戚弦觉得事态有些不对,“府上侍卫还有空余的么?”
    钟月华摇摇头,“总共三十人,留十人巡看县府,其余人全派去维持秩序了。”
    得到这个消息,戚弦迅速转身。
    吵闹声越来越高,人群分成了好几派互相谩骂,场面更加混乱起来。
    钟月华也感觉到事态有些不对,赶紧吩咐赵进去县衙找钟县令。
    “这些人若是打起来怎么办?饿疯了的人,什么事都能干的出来!”
    钟月华大喊,“冷静点!不管是谁,都可以来领粥,一人一碗,不能多拿!”
    尽管一直在竭力劝阻,但是声音都被那些争吵声盖住。
    她急得快掉泪,“怎么办怎么办……”
    转过头,本想找戚弦商量,但是四下没见到她人。
    “戚弦呢?你们有谁见到她了?”
    “没有……”丫鬟们面面相觑,“她不会逃跑了吧?”
    “咱们是不是也要赶紧离开,一会儿那些人打起来……”
    “闭嘴!”钟月华厉声喝道,“咱们都跑了还有谁来管住他们!好好做自己的事,尽量安抚人群的情绪。”
    “可是,小姐……我们害怕,这些人太可怕了……”
    丫鬟的声音忐忑,她虽然只是下人,但是一直生活在县府上,没有苛刻的主子,也没见过这样脏乱疯狂的人群。
    “戚姑娘都逃走了,咱们在这……会被这些打死啊!”
    钟月华握紧拳,她不相信那人会撇下这一切逃跑。
    对着恐惧的丫鬟们,她压下心中的焦躁,坚定道:“我还在这,你们不许怕!”
    听她这样说,那些丫鬟咽下了口中话,跟着钟月华一起,高声劝着吵闹的人。
    “敢跟我们抢东西,不如赶紧去死!”
    有人挥出拳头,鲜血撒在地上,另一边的人红着眼反击,越来越多的人动起手,怒骂声中夹在着哭喊声,让人胆战心惊。
    “小姐,你快进去躲躲吧!”
    “我不……”钟月华的袖子被抢粥的人抓住,她被拽的踉跄差点摔进人群中,幸亏身边的丫鬟眼疾手快拉住她。
    “小姐!快走吧!”
    钟月华正准备说话,忽然听到一阵琴声,“这是……你听到了么?”
    那个丫鬟怔怔地拉着她的手,“琴……声?”
    “是戚弦!”钟月华激动地冲到门前,四下张望。
    就知道,她不会逃跑的!
    原来她去拿琴去了么?
    没错,她的琴声有特殊功效,这下有救了!
    琴声渐响,在叫骂声中,悠扬的琴声像是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抵在众人嘴边。而在那群哭声中,琴声像是温暖的泉水,洗去一身疲惫。
    举起的拳头定格,那些谩骂也渐渐消声,乱斗扬起的尘土缓慢散去,整个街道一片静默,只听得到如流水般的琴音。
    “看,房顶有人!”
    不知谁喊了句,众人随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县府大门的屋顶上,一位蓝衣女子盘腿而坐,黑纱覆面,青丝飞扬。
    她腿上横置着暗红色的七弦琴,葱白如玉的十指拨动琴弦,自有一番优雅闲逸。
    [弦儿,爬这么高,你不怕么?]
    戚弦轻笑,“高处抚琴才能体会其中真意。”
    [不过位置高了,琴声能传得更远。《桃花颜》,凡听此曲者,皆会放下心中杂念,以善意待他人,这场动乱总算被压制住了。]
    “是啊,你看他们笑得多开心。”
    摔倒的人被拉起来,之前还对着周围人怒目相视,现在却是笑意盈盈地打招呼,像是许久未见的老友。
    钟月华趁机高声道:“干旱让我们不能裹腹,临江县也没有取之不竭的粮仓。但是,只要我们县府有一口吃的,就绝不会让你们饿肚子!”
    “女菩萨!”
    “谢谢女菩萨!”
    民众们陆陆续续跪下,趴在地上,一声一声虔诚地喊着。
    钟月华有些被吓到了,她抬头望向房顶的人,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但是只轻轻一点头,就让她心安下来。
    “大家请起,现在排队,按顺序来领粥。”
    施粥现场恢复了秩序,这些人抵抗能力一般,《桃花颜》的余韵已经足够让他们几天内都心情舒缓。
    忽然听到背后传来破空声,戚弦侧身闪开,只见一个纸团落在青瓦上。
    戚弦捡起来展开,是一张包着石子的纸,纸上写着,“可是仙子临江?”
    挑眉望去,朱红走廊上,一身白衣的谢景洋手臂环抱,斜倚着柱子。脸上挂着倜傥的笑容,深邃的双眼闪着微光。
    “不怕高么?”他轻声说。
    戚弦垂眸摘下面纱,“不怕。”
    谢景洋听不到,但是可以通过她的唇判断出她说的话。
    “那不如再抚一首《临江仙》,可好?”
    “好。”
    “一曲《临江仙》,半生《牵丝戏》。”
    琴音再起,这次没有任何效果加持,但是却让听到的人跟着曲调或感动或伤怀。
    戚弦喜欢高处抚琴,有高山有流水有焚香,如此方能让灵魂跟着琴弦颤动。
    而谢景洋也最喜欢有视觉的时候,不仅能听到她的琴声,还能看到她陷于琴音时的那份专注与洒脱。
    这样的琴声,这样的琴师,不愧天下第一。
    施粥快结束时,一队士兵出现在县府门口。
    莫静萱打马而来,下令让士兵将一个个大箱子搬进去。
    钟月华挑眉,带着温雅的笑意道:“若是来提亲的,大可不必,我对你这样不男不女的人没兴趣。”
    “你怕是个傻子。”莫静萱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摇着头满脸惋惜地走进府中。
    看到戚弦,她快步上前,“听说你们在施粥,我从淮州粮仓搬了几箱过来,希望能帮到你们。”
    戚弦对她福身行礼,“谢谢静萱,淮州应该也涌入了许多流民吧?”
    “多亏了你之前提醒,我爹安排地妥妥当当,若是没意外,撑个一两年没有问题。”
    就是怕这个意外啊!
    大旱饥荒只是开始,后面还有起义,以及敌国入侵,这些事戚弦只能拐着弯地提示他们。
    若是可以,她真的很想让整个大夏都听到琴声,让他们放下武器,同心协力地度过天灾。
    “另外……”莫静萱道:“我也是来告别的。”
    她的话让钟月华也看了过来,“希望再也不见。”
    戚弦瞪了她一眼,握着莫静萱的手问:“要去哪里。”
    “京城,皇宫,睿帝下旨,让我进宫为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