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为何过了整整千年，她仍能在这个时刻想起那一眼时看到他的风采？
    为何她心里明明有恨，手上的剑，却仍错开他的心窝，没有真的致他于死地？
    而这个家伙，这个令人生厌的家伙，他为何还像千年前一样，用那样温和的声音说话，用那么温柔的眼神看着她？
    为何……在她要杀他的时候，连躲都不躲？
    “能在这里遇到你，真好。”猪八戒的话，让玉兔的手，抖了一抖。她抬起错愕的眼，望住了猪八戒笑意满面的脸。
    “这样，我就可以告诉你小娥的去处了。”说着，猪八戒慢慢地抬起手，伸向玉兔，“不要因为害怕面对分别，就一个人藏起来。也不要因为害怕没有保护所爱之人的能力，就用恨意来武装自己。就算再怎么用力去守护，也会有你办不到事情……所以，勇敢地接受懦弱的自己，去找她吧……”
    泪，就这样慢慢地，从玉兔的眼中滴落。
    那双与嫦娥一模一样的妩媚眼睛，终于显出了不同。它慢慢地变得血红，那张脸也慢慢地缩小，身体更是一点一点地缩小成一团。
    她再次变回了那只毛茸茸的小兔子，白色的绒毛，血红的眼睛，柔软而长长的耳朵。她粉嫩的鼻子抽..动着，嗅着空气里血腥的气息，那是源自猪八戒身上的、血的味道。
    “呵……”猪八戒轻轻地笑出了声，他举着的手，慢慢地落下，抚上了玉兔的头。带着鲜血的、温暖的手，就这样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抚摸着玉兔小小的脑袋。
    好……温柔的手啊……
    不知道为何有着这样温柔的手的人，会那样地伤害她的主人，明明应该是……很温暖的人来的吧？
    “去吧，去到你思念的那个人身边，下一世，也如你所期望的那般，永远在一起吧……”猪八戒的手缓缓地托起玉兔，玉兔，亦在猪八戒的力量下徐徐飞起。
    周围的空间，像是被突然撕裂了一个巨大的口子，飓风呼啸着灌入，吹得玉兔眼睛都睁不开，连呼吸都是不畅。
    而一股巨大的力量亦从那道裂隙中透出，明明有呼啸的风在往外吹，可是那股力量却紧紧地吸住了玉兔，像有一只手猛地揪住她，拉出了眼前的空间。
    不……不！
    玉兔想要呐喊出声，她拼命地伸出爪子，想要抓住点什么停下来，最终，却什么也没有抓住，就这样被那股强大的力量吸走。
    她看到的最后一眼，是猪八戒凝望着她的温和笑脸，他向自己伸出手，那修长而光滑的手啊！虽然是女人的形态，但却与千年前他所碰触到她时的温暖一般无二。
    她是多么的贪心，想要多一点，再多一点地看到他，可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巨大的裂缝突然之间合并了。
    猪八戒伸出的手，开始颤抖，光洁如玉的手指慢慢地变粗、变大、变肥，娇美的脸，也慢慢地变胖、变丑，他的鼻子也拱了出来，平坦的小腹眨眼间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滚圆滚圆的肚皮，丰腴的体态亦变得厚重而庞大。
    鲜血，不断地从他胸口的创口涌出来，却比先前更加汹涌。
    “咳！”
    猪八戒剧烈地咳着，鲜血亦从他的口中喷出，染红了他粗糙而生满鬃毛的胸膛。
    他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将眼前的这个幻境空间撕裂，把玉兔送出这个束缚住她的地方，前往下一世的轮回。他现在，已经连维持自己外形的力量都没有了。
    “呼，呼。”
    猪八戒喘息着，每一次粗重的呼吸，都让他咳出更多的鲜血。全身的力量已经用尽，如今的猪八戒四肢都已然无力。“师父……大师兄……师弟们……等我……”
    猪八戒喃喃地说着，用力地挣扎着，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不论多少分离摆在眼前，无论多少轮回想要牵绊，他最想要与之相伴的，都是那些家伙；最想要见的，也只是那些脸庞。
    那些从来不肯放弃，从来不肯随波逐流，也从来不会为任何困难所阻碍的家伙们。
    那些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意的、不肯与这世间的一切妥协的、桀骜不驯的脸庞。
    他已经为了见到他们而等了五百年，现在，他不能，也不愿再让他们等他。
    这一次，就让他去寻找他们吧！
    用力地攥紧他的九齿钉耙以支撑自己，一步一步地走向那虚无的尽头。
    他的血掉落在地，一滴一滴，深深地渗透进脚下的泥土。
    ***
    “你要怎么办，卷帘？”灵感大王那清澈得有如婴儿般的眼睛，映着沙悟净那如铁塔一般矗立着的身姿。沙悟净的身体紧绷着，身上每一处结实的肌肉都虬张着，像是随时都能够爆裂开来。他的眉，亦紧紧地皱着，血红的眼眸里闪耀着光芒。
    在沙悟净的面前，是手持武器，一步步走近他的陈家庄的百姓们。正是这些百姓，先前还鼓锣打鼓、满心感激地送他前往灵感大王庙，对他奉若神明。不过是眨眼的工夫，他们就变成了另外的样子，用如此憎恨的眼神看着自己，用锋利的武器对准了自己，一步一步地逼近，没有半分的迟疑，更不见先前的情谊。
    “如何，卷帘？”灵感大王笑问道，“你想要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这众生的刀却放不过你。到底是死在众生的手上，还是再次拿起你的屠刀？像一千年前一样？”
    像一千年前一样……
    千年前的记忆汹涌而来，潮水一般将沙悟净淹没。
    那潜伏在暗夜之中执行杀令，无论对象是否无辜都要将其屠杀殆尽的记忆再次浮现在眼前。他又一看看到了站在堆积成山的尸体之上，满手鲜血，满脸暴戾的自己。呼吸进胸腔的，全部都是带着血腥气息的空气，那让他窒息的气息，还有那些怒睁着双眼，满是不甘的头颅全部都在注视着自己，责问着他的良心，谴责着他的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