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悟净低头头望住上升仙子，生硬而粗砺的五官闪出温和的笑容。
    “是。”他点头。
    “住口，沙悟净，是魔的只有你们四个，本太子是神，是神！”敖荣现在已经化身为黑蛇中的爆炸蛇，不管是什么都能让他火冒三丈。
    “闭上你的嘴，蠢蛇！”孙悟空毛手一伸，径直将敖荣攥在手里，轻轻地这么一捏，但听得“咯吱”一声骨骼声脆响，敖荣“嗷”地一声哀号出声。
    “呵……”不知为什么，上升仙子竟笑了出来。
    自从她懂事开始，就从来都没有这样开心地笑过。
    她是玉皇大帝和西王母的女儿，她有着成千上万的神明都为之而羡慕的高贵身份，同样也有着成千上万人不敢接近自己的理由。
    他们，所有人都躲闪着她，畏惧着她，她的父母对她冰冷而疏离，她的兄弟姐妹们彼此都没有表达过半点亲近。他们，这些有着天庭最高贵血统的神明们，从来不屑于表达他们那具有情感的一面。
    因为他们是神，是具有着最高地位的神族的统治者，绝不能与凡人等同。
    可是她的心里，是多么渴望着来自亲人的拥抱和朋友之间的嬉戏，对于凡人们来说最为简单的事情，在他们而言却是那样的遥不可及。
    她想看到母上对她露出微笑，可是看到的却是母上和父皇以亲生子女作为挡箭牌逃生的一幕；她想看到母上伸出双臂拥抱自己的模样，可是看到的却是她向亲生女儿施以最严厉的惩罚而面不改色的冷酷。
    她从天庭禁忌的谣传里知道了这个叫做卷帘的罪人，几世轮回，他已经成为了名叫沙悟净的魔头。到底是为了降魔，还是为了求证那个足以诋毁母上神威的谣传，抑或是，她只是想要见一见那个家伙吗？
    那个……她应该叫做舅舅的家伙……
    此刻，他近在眼前，他眼里的关切和温暖已经让上升仙子解开了谜团。
    一切都是真的。
    他就是她的舅舅，这苍茫的宇宙和无以数计的芸芸众生中难得与她有血脉之缘的亲人。
    “告诉我，”上升仙子痛苦地看着沙悟净，颤声问，“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我做不到他们那样冷漠，做不到他们那样疏离，难道亲人之间的相互关怀都是错的吗？难道只有我最胆小，想要别人的陪伴和保护吗？还是……仅仅因为我的本源，是个凡人呢？”
    沙悟净张了张口，心疼与怜惜相互交织，心中纵有千言万语，口中，却不能言。他血红的眸中，闪耀着他想说的话，是无法为外人所能够聆听得懂的焦急。
    “这世上，不论是神，是魔，还是妖，是人，他们全都是一样的。”
    说话的，是刚才响起的清脆童音。随着九环锡杖叮咚作响的撞击声，身披火红袈裟的少年小和尚一步步地走过来，明亮的眼睛笑望着上升仙子。
    他说：“他们冷漠，是因为他们害怕，他们疏离，是因为他们不敢面对自己的真心。他们胆小，他们害怕，怕跟众生一样，怕别人看出他们的脆弱，怕心中所爱被人所知，所以才会用恨把爱包裹尘封，用伤害推开想要走近的人。小施主，敢爱，敢伸出手碰触所爱，才是勇者。”
    所有的众生……都是一样的吗？
    他们冷漠伤害和疏离，真的只是因为他们胆小，想要隐藏心里的爱吗？
    而坦诚地表达心中所爱，才是真正的勇者吗？
    “那你呢？你是勇者吗？小和尚是吗？那只猴子是吗？猪是吗？蛇也是？还有……敖烈也是吗？”上升仙子追问。
    “是。”沙悟净点头。
    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我……并不孤独。
    压在心头整整三百年的巨石轰然粉碎，这突如其来的释然令上升仙子的身形都禁不住微微颤抖。
    沙悟净笑着看着上升仙子，用他粗砺的大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只说了一个字：“乖。”
    乖……吗……
    眼泪，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明明想要克制着不要掉眼泪的上升仙子，最终大哭出声。
    到底还是孩子。
    孙悟空攥着他的金箍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不想问吗，关于五百年前的一切？”猪八戒忽然问孙悟空。
    孙悟空金光四溢的火眼微微地滞了一滞，他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望着一心所在的方向沉默。
    现在的他笑容纯净似未染琉璃，他的眼眸似星辰大海，他的心胸似浩瀚银河，可他的心……他五百年前对他们所做出的，又到底是什么呢……
    为何，这么难问出口？
    到底是因为信任这个人，还是因为……他们不敢。
    不敢面对那个真相，不敢面对那所谓的事实，只愿藏在眼下的这个现实的盒子里，接受他们所愿意接受的一切？
    能够上天入地，有胆踏碎灵霄、血洗三界的魔头们啊……原来也如此胆小脆弱呢……
    “你不觉得好奇吗？”
    敖荣蜿蜒着蛇身，行至敖烈的身畔，一双碧绿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敖烈问。
    “什么？”敖烈运用汲水法术清理着自己华美的长袍，不耐烦地皱着他好看的眉，道，“好奇我比你美这件事吗？那应该问问你自己才对。”
    “闭嘴！该死的娘娘腔！”敖荣跳起来大吼，喷出的口水全都溅到了敖烈的脸上。
    “小四，你脏死了……”敖烈一脸嫌弃地拿出手帕擦了擦脸，然后扬手便将手帕丢到了敖荣的身上。
    “把这破玩意儿拿开！”敖荣尖叫着，用力扭动身子才摆脱手帕的纠缠，“好好听我说话！敖烈，你难道不觉得好奇吗，那个孩子……那个西王母的女儿，她才仅仅有三百年的修为。”
    “是啊，她的修为比你还浅，可容貌却比你美，小四，你该趁早离开，潜回西海修行才是正经。”敖烈开始了清洗他银如雪瀑的长发，湛蓝的海水光华似飞舞的精灵般在他发间穿梭，层层叠叠飞散而起的长发撩拨着他的脸庞，如此俊美，岂会不是神明而是魔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