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桑知锦华_124

作品:《沧桑知锦华

    一时别无他法,只得沉着脸道:“那日我跟你说过,南柯山一寨七柱,其中粮台主管山寨的钱粮文牍,你可还记得?”
    穆子石悠然道:“只要祝大先生肯教,子石敢不从命?”
    哥舒夜破浓眉一轩,只觉他这份揣摩人心的聪明劲儿着实有点可惊可怖:“你怎知我有此打算?”
    穆子石习惯性的垂着眼睫,道:“粮台经手的俱是钱粮要事,更颇有琐碎精细之处,祝大先生年老体衰,确实该寻个新的粮台慢慢接手了。”
    哥舒夜破道:“粮台在南柯山地位崇高,仅次于我、师爷与水香,你凭什么以为自己能坐上这山寨的第四把交椅?”
    穆子石轻笑道:“就凭除我之外,贵寨别无人选。”
    “祝大先生好歹是个正经下过场的秀才,虽上了山,到底瞧不起粗人,要跟他学,必须得有些底子,否则梭子爷那样的一去,不出三日,大先生就要气成死先生了,此其一也。”
    “祝大先生为人似乎不太和善,说句心胸狭窄亦不为过,平白来个粮台继任者,他多半不愿意倾囊教导,且会诸多藏私为难,所以这个人选要聪明机灵,不教亦能旁敲侧击的偷师自成,此其二也。”
    哥舒夜破道:“还有么?”
    穆子石喝了口茶,道:“有一有二必有三,只不过大当家不说,这其三我哪能猜着?”
    哥舒夜破笑道:“你是个机灵鬼,不妨猜猜。”
    穆子石道:“不猜。”
    想到要当祝大先生的徒儿,难免要下跪叩首,心中颇有几分悻悻然,低声喃喃道:“只得权当七月十五拜祭孤魂野鬼了。”
    哥舒夜破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很觉得好笑,却板着脸道:“明天我亲自带你过去,任由祝大先生驱使……既徒且仆,你可做得来?”
    穆子石点了点头:“没有什么事是我做不来的。”
    粮台是寨中第四把交椅,又执掌银钱用度,因此祝大先生所居之地也与众不同,一方院落中书房两间,均明亮阔大,又有卧房四间茶水屋一间,另有小崽子数人做些粗重杂活兼巡视安全。
    对祝大先生,穆子石只是耳闻不曾目睹,此刻一照面不由得苦笑,这位大先生模样好比整条的苦瓜里塞满酸菜,一双眼熬夜做账被油灯熏坏了,迎风不停流泪,见了自己连眼皮都不多动一下,只躬身道:“见过大当家。”
    哥舒夜破道:“不必多礼,先生在寨中二十余年,有功劳亦有苦劳,我此次过来,是给先生送个僮儿服侍起居,若先生不嫌愚钝,指点他一二,倒也能帮着分担些许琐碎小事。”
    说罢唤道:“过来,拜见粮台先生。”
    穆子石笑了笑,双膝跪倒,毫不含糊地叩首:“先生在上,穆子石给您磕头。”
    祝大先生揉了揉眼睛,冷冰冰地答道:“少礼。”
    这老儿竟当着哥舒夜破的面给自己甩冷脸子,穆子石却不恼火,反而着实放下了心,起身打量着这间屋子。
    祝大先生头上戴的方巾身上穿的儒衫不甚洁净,屋里书卷桌椅案头笔墨纸砚却整齐清爽,书架上经史子集齐备,有套归套有板夹板,但布置摆放间别无一丝灵性妙思,只中规中矩板板正正而已。
    至于墙上挂着的屏条,却是永熙年间礼部尚书申梦佳的手笔,穆子石不禁为之动容:“儒雅定闲,宽展舒和,当真是难得一见的好字!”
    哥舒夜破道:“大先生是雅士,南柯山亦常为他借取些字画补壁增色。”
    穆子石笑道:“借取?”
    哥舒夜破浓眉一扬,并无愧色:“既是盛世,自然多有慷慨割爱之人。”
    穆子石并非官差衙役,不能抖开铁链哗啦嘎嘣地给他锁上,只得忍气低头,心中暗骂这厮正是天生的山贼,作恶都这般凛然不可侵犯。
    祝大先生沉吟片刻,突然发问:“你可识字?”
    穆子石尚未开口,哥舒夜破已笑道:“子石一笔馆阁体,未必输给积年的秀才举人。”
    祝大先生脸色更阴了:“可会理账?”
    穆子石道:“会一点。”
    “可通算术?”
    “也会一点。”
    祝大先生冷笑一声:“既然都会,老朽还能指点你什么?”
    哥舒夜破含笑旁观,道:“大先生年岁大了,子石伶俐得很,伺候你还不好?”
    祝大先生被激得妒火熊熊:“老朽身子骨倒还硬朗,并不需要僮儿服侍。”
    哥舒夜破见这老儿十分不识抬举,他本就是个暴虐性子,不过借此逗逗穆子石而已,此刻已然不耐烦接着给这老儿脸,索性就翻了脸,断喝道:“粮台!”
    祝大先生激灵灵一个寒颤,当即矮了气势,蜡烛点着了也似心明眼亮,赔笑道:“大当家吩咐,老朽岂敢不遵?”
    哥舒夜破心中不爽,自己偶尔也想讲讲道理当个斯文人,奈何遇到的都是些混蛋坏胚,不由得心生一种我本明珠奈何投暗的郁闷来,冷冷扫了老头儿一眼,更不多言便即离开。
    祝大先生身边本就有个贴身小僮,一直鹌鹑般躬头缩脚的立在墙角,直到哥舒夜破走了,方舒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穆子石见他五官清秀,眼神却痴痴愣愣,有些好奇的问道:“先生,这位是?”
    祝大先生道:“他叫木鱼,是个傻子,做些粗活儿。”
    说着推了推那僮儿:“快去厨房搬饭。”
    僮儿应声去了,穆子石道:“他好像很怕大当家,是被吓傻的么?”
    祝大先生道:“是。木鱼姓陶,父母都死在大当家手里。”
    穆子石恍然,看着木鱼小小年纪已显佝偻的背影,愈发厌恶哥舒夜破。
    祝大先生盯了他一眼:“听说你是富家出身,但大当家既让你来,就得好生当我的僮仆。”
    穆子石轻笑道:“不知先生要子石如何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