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意变

作品:《雁北归秋

    一间不大的阁间藏于离英殿后院西侧,火族界内对坐北朝南没有这一套说辞,永远是白昼的地方,连太阳有时都能被遗忘,如何建房布局,不用考虑日照的时间与偏度,这偏殿无门,无窗,唯一进出便从来只有炎狱寰,里面不像荒废多年的样子,倒像是有谁时时打扫修缮,一张戏台正搭在床对面,倒是让雁猗眼前一亮。
    “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离英,离英,自然是好地方。”雁猗盯着那方冰砌成的半圆戏台,莞尔看着炎狱寰笑言。
    “这地方以前也住过一个清倌人......”炎狱寰斜眼睨着那些雕铸成形的冰砖,里面的每一块,都冻藏着戏子头饰上的每一份饰件,软头的线帘、网子、发垫、发簪、大发、水纱放置在最前的六块砖内,其余的硬头,譬如水钻头面、点翠头面便各有五十件左右,泡子、鬓簪、鬓蝠、泡条、串联、六角、大顶花、边蝠、边凤、偏凤、面花、压鬓、后三条、包头联、竖梁、横梁、后兜、太阳光、凤挑、八宝、福寿字、耳挖子、耳坠、鱼翅均是择了自然矿谷内成色最好的原石制成,炎狱寰此刻望去的目光,却漠然中掺杂着些许恍惚的悲意,他没尾地道了一句,便不再作声。
    雁猗见了,心里有了几分明了,含笑宽慰他道:“斯人已逝,既然有永生,还怕无人再来填补这阁间的空缺么?”
    “这不,你不是来了么?我也是奇怪,为何当初接到簪子你不直接跟从我,要我苦苦等到这个时候?”炎狱寰眼神里晃过一缕几乎天真的神色,但转瞬间便一揽雁猗的细腰,便将他带至了床边坐下。
    “那个时候我受人所害,颠沛流离,前不久才寻至皇都,便想着你若是对我还有半分念想,也许还会回戏院,这才与你得以相见……”雁猗顺畅地编造着像样的谎言,又极为坦诚地用他那双睡凤般诱人的双眼与炎狱寰对视着,他的眸子本就如明镜秋波般澄澈,让惦记如他炎狱寰,不得不听信他所有说出口的话语。
    “这么说你是对我有意的?......看看,你都瘦了......人肉羔子他娘的,是谁要迫害你?和本世子说!要人一条小命,那简直就是伸根手指头的事!”炎狱寰眸子里熊熊燃起燎绕旋烧的橙赤色妖火,面色立即变得异常愤恨,雁猗瞧着,只是不知道他为何要如此对自己,求着他,又囚着他。
    他天生如水般的性子和炎狱寰是自祖先起便是命中相克的注定,他自被带到这间屋子起,便知他此生将很难再出这方封闭的天地,而那之前在这间房内离世的清倌,自然是因为受不了日复一日的囚禁所带来的苦闷,而选择自裁的。
    他不禁泛起一丝苦涩的浅笑,口气却依旧淡然:“自然是当今圣上所害......我也是他的皇弟,无论如何,也是一个不得不除去的威胁。”
    “那个雁狄我与他无交集,只是知道阿耶一直视他为患,这好办,阿耶总有一天会解决他的......只要灵石在我们手上。”
    炎狱寰口中所涉及灵石,他便想到那日被他绑在榻前的木族族孙,炎氏要解决的不仅有雁狄,还有她。
    “也许不用待至那时,木氏绝非等闲之辈,这次皇兄下令捉拿,也不一定便能纳入家君手中......我愿待在此地,来之前与你所说的条件,便是请你给足一百火族死士,助三哥篡位一臂之力。”雁猗凛凛望向炎狱寰,他眸子中的怒火熄灭了大多,只留着最后的余烬沙沙扑腾着飘摇,“我会让他们去找雁狢的,你放心。”
    雁猗脸上重现了一抹忧郁的微笑。
    他自然这才放心。
    “不要后悔。”
    炎狱寰扔下一句话,便匆匆离开以免让炎氏产生怀疑,雁猗明白他的用意,也知道,他一出去,便会将一百死士打点好,交与雁狢去和勿吉斡旋。
    他后悔的。
    只有被带进这间地牢一般的隔间前,未曾抬头看看外面的盛世艳阳天,更不知此时的人界大乾,早已是皑皑雪国,不周之风肆横掠袭,带来的是他记忆里唯一一点关于冰雪的模糊印象。
    他儿时在大乾,也曾亲眼见过风雪,那时和他一起的,还有他的两个哥哥,只是不知风雪凛冽,也不及血亲手中的刀刃,直指对方时的寒意丝毫。
    江南多年,柔晴阴雨,不温不火的性子,惦念多年的,回时已是兄弟夺嫡的残酷之景,那场烛影摇红的熙攘酒宴,便已令他胆战心惊。
    明明是雁狢纳妾室,他却品出了梅子酒中没有的炮硝气息。
    他后悔的。
    就是没有再好好看看这个令他胆战心惊的王朝。
    谷冬命侍女将屋内烧得很暖和,甚至让木秋萌觉得,她本就舒适地待在这张柔软的鹅绒方床上,裹着被子看手中那本她从前就未看完的《义山集》。
    义山言辞隐晦,仿佛他的身边,从未有过脸红激烈的争执,就连内心的不满与失意,也只是轻叹一句,却道故人心意变。
    房门“嘎吱”一声轻响,一位梳着偏髻的红衣女子端着一盘糕点走了进来,木秋萌闻声搁下了书籍,那副面容她记得,是当日在火土禁区里骂她“臭丫头”的那个陪房婢女,她的眼眶与眼珠仿佛一般圆润,却徒然显得眼白偏多,只是显得两眼大而无神,骂起人来,却是分明能看出她心中的怨怼之意。
    “奴给木姑娘送吃食来了。”她淡淡的道上一句,便将糕盘放于离木秋萌很远的桌案之上。
    “多谢了,你真的很爱梳随云髻啊……上次见你,也是如此打扮。”木秋萌和颜悦色笑道,那婢女只是一愣,不料她会记得自己,不屑谑道:“多谢姑娘惦记,奴哪像姑娘你啊?不留心打扮,人界皇上也爱你,咱们世子爷也爱你,这天生有人疼的人啊,就是不一样!不是托姑娘的福,奴恐怕都不得见着那冰山雪蛤的模样呢!那样贵重的药材拿来给姑娘补身子,姑娘恢复得自然好,便自己来这儿拿吃食吧,奴便不送了,姑娘也好适当走动走动,别跟着那些个产妇在月子里没出来似的。”
    木秋萌只得点点头,“姑娘说笑,阿萌待字闺中,哪有什么月子不月子的......倒是姑娘,好生侍候世子爷,没准儿哪天出了月子,阿萌便得叫你声妃嫂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