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嫣红
作品:《雁北归秋》 “皇上......可真是依旧爱拿那棵树撒气。”木秋萌言语轻佻地调侃道,面露篾笑间却不由自主地颤巍巍抬手捂住了自己左胸的位置,她能感受到刀子扎在心口上的撕裂之感,与汩汩涌出的热意,相当粘稠地透过了几层衣衫,沾染在自己手掌中,袭人花香般的血腥气息。
“朕要不拿它撒气,现在倒下的就是你!”雁狄霍地一回头,又是流星大步走上木秋萌眼前,此时倒是隔了些许距离,不像方才那样紧逼不放,而那骨节突出的细长食指,却不偏不倚地直直指向木秋萌的笔尖。
她能感到鼻尖手指的轻微抖动,修饰圆滑的指甲被这冰天雪地冻得泛紫,合着指尖米白颜色都能体现雁狄的怒火中烧。
“那......阿萌还得多谢皇上不杀之恩了。”木秋萌深知自己不该再去多嘴些什么,却还是语气生硬地回复了一句,后悔间转眼再看周身雪花已被忽然一阵凉风吹得打着旋儿飞舞着,原本集成的片状也细细化作了精致的晶盐般,飘然间映得雁狄恰似梦境一般。
她从未有过梦,却自知午夜噩梦,量也不过如此。
“你明明知道朕的江山是父皇千辛万苦守下来的,他冷了朕多年,十六年!整整十六年!就是为了能让朕毫无顾虑地接下守卫,而你!江山社稷岂可与小儿女情怀相葬送?如若不是朕得了那枚朕亲手所刻的木蛙,朕定会将所有祸事疑心至勿吉使者身上,如此这般,便是你想要的了?”
雁狄的话入耳果断,木秋萌却只觉听得不够真切,她微阖双眼,只留着那雪地白光徐徐流入眼帘。
“......那木蛙......你想留着玩也行,想扔了也罢……于我......已经无甚意义了。”
她为何要口出此言呢?
谷冬当真扔了木蛙,此刻却真真切切被人拾去,做了那杀害神兽的铁证,她又何曾想到了这一层呢?
她几乎快要站不住脚,雪地深陷,倒是不易摔倒,她便僵直着双腿陷在雪中,好似一棵树般扎根于土,这不正是她所擅长的么?
雁狄见她丝毫不动声色的模样,仿佛他所愤愤之事于她不过只是催眠的《千字文》一般无二,更觉恼怒,他突然被这怒火呛得说不出话来,也是笔挺地站在雪地里,袍角早已被融雪浸湿,中烧的燥热只是令他愈发感受到脚边的冰凉,但也只有那一处,它独自寒凉着,并未传至再多的任何一处肌肤,以至于无法压制雁狄此刻的头昏脑胀。
他额间的青筋突起得仿佛一条口吐文火的匍匐巨龙,全身都在用着力,口中却已是骂得无话可说之境地。
他突然觉得凄凉。
原本这青阳院,该是与木秋萌美好回忆最初萌发的地方,如今这一别,留下来的,便只能是凉薄话语之后的情伤。
原本见一面,便如此困难,好不容易见到了木秋萌,却是不能自持的伤害。
原本不想让她受到伤害,最后却是自己在此处句句伤人,为了报复那他自始自终都无法理解的,她对他的仇恨。
“阿萌......”
他的话语就像飘在空中一般,抓不住,还有着久违的轻柔。
木秋萌嘴角澹然一抽搐,看看,他又会装作一副温柔模样了。
她抬起眉眼,终于正视着他。
她等着。
“朕原本不想要你性命,可你为何......要骗朕呢?”
呵。
木秋萌只是觉得可笑,她学着雁狄的样子,抿起了原本饱满的双唇,她感受到了门齿于上唇之间的紧密相依。
“皇上真的不想要阿萌性命么?阿萌所说,皇上又都会信么?皇上怕是只信自己心中所想的那一套吧!”木秋萌突然圆睁开眼,毫无退让之意地对雁狄怒道,她的愤懑隐隐地困于喉间,声音不大,却足够威慑,着实将雁狄吓着愣了神。
她不顾雁狄神色,接着直言道:“阿萌见了那告示方才知晓,是有人故意栽赃给阿萌,不知皇上,是否听信其言,才广而告之,把我木秋萌的面貌描绘下,示于天下之人!敢问皇上,我不要脸面的么?来此一见,方才知晓,皇上早已是铁心,认定了桩桩件件皆是我所为,我木秋萌,自以为,对你情深意重,自记事起,便只是对你一人一心相许,如今才知晓,原来我的真心,却被你雁狄看得如此轻薄!皇上一直说阿萌骗了您......孰不知,您,才是真真骗了阿萌!”
雁狄被木秋萌一番激烈言语冲得没了耐性,面色凝重得再无任何温情可言,细长的眼角微闭了些许,口中之言只有帝王的冷酷:“罪人木氏,给朕跪下!”
“为何要跪?”
木秋萌冷眼看着雁狄此刻的脸色,突然觉得厌倦了再去理解他的任何心思,她原本是个多会体谅他的人啊,到现在,对他体谅,不如说成,为自己的开脱。
原来她并不是例外。
他还是会用他帝王的身份,要求她像所有必须臣服在他脚下的人一样,这突然之间,她想起了如今也许已在宫外安稳度日的知音,或者远在华北的合英,抑或是再久远一些,那个已经被圣上指婚给兵部侍郎的符满,她们都曾如同千千万万的人一样,想要活命,便只能匍匐于权势的脚下,就算跪求着她帮忙逃命,不过也只是因着,知道她是帝王身旁的人。
身旁,被误以为是曾经说得上话的人。
“就凭你出言不逊,顶撞天子。”
木秋萌眼光幽幽瞟向了一侧,而面部依旧正对着雁狄,原本抿紧的嘴唇此刻已是放松的状态,嘴角淡淡上扬着,没有笑意却只是隐隐的不屑之意。
她的个子大概便只达到雁狄耳根的位置,此刻却丝毫没有令雁狄觉得她娇小之意,原本娇小这种词语,也只是对稍稍心仪之人才如此描述的,他如此把握不住她,又那里来的娇小之感。
“原来阿萌说句实话,便是顶撞了圣上。而皇上,却又责备阿萌,满嘴谎言。到底是阿萌可笑,还是皇上可笑?”
“朕叫你跪下!”
未待木秋萌话语落音,雁狄便已忍无可忍,一步跃前双手死死把住木秋萌的双肩,用左脚别住了她早已冻得僵硬的小腿,手的按力与脚的牵绊突然一齐并施,木秋萌此刻捂着心前的手指缝隙间已是沁出了刺眼的汩汩鲜血,没有反抗之力地便被雁狄制压在了雪地中。
木秋萌只能跪于冰雪之上,双眼迷离间只见四周的房檐上全是早早待好的火族士兵,一抹抹赤发一如手掌布满的嫣红,凄静地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