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血香
作品:《雁北归秋》 次日正午,雁狄身着玄色朝服坐于光泰殿之上,鸿胪寺与礼部早已将一切接待使臣事宜打理妥当,各部尚书侍郎等均立侍殿内左右,雁狢也是着了亲王朝服立于列首,他只是太子时期目睹着父皇在使臣前斡旋谈笑,如今却看着雁狄年纪尚轻,便已然正色面朝群臣,等待着外族的使臣前来拜访。
都一样。
他永远都是站在一旁,无权置喙,功全归君主,若出了差池,累及的却永远是旁观者。
“传——勿吉使者觐见!”
礼部尚书大人朗声唤道,那肃云生只身缓步进入殿内,随着他走上前,雁狄这才看清他的容貌。
云生,云生。
谷冬在一侧看着,方才知晓,他的名讳取得倒是恰到好处。这勿吉使者长得面白如玉,不仅如此,一头白绢似的长发散在背后,用一支山楂木刻的回形簪简单别好,白发亦白眉,如雪通身般地立在朝堂之上,一袭白纱帛衣上刺绣着龙鱼的图案,那亦是上古才存在的神兽,书上说,神圣乘此以行九野,大有纵行四海之意。
这样少有的容貌,自然近观才分辨出他高挺的鼻梁与浅到几乎透明的瞳仁,嘴角上扬的双唇倒是娇艳如花,在白纸般的脸上显得异常突兀,他跪下行了九拜大礼,用极其标准的汉话恭敬道:“吾勿吉使臣参见大乾圣君,圣君昌明,愿两国之交亦如圣君之华年,千年不熄,永结友邦。”
他如此行为倒是很令雁狄感到欣然,于是他缓和了面色与他交谈道:“勿吉使者看来是有备而来,你称朕为圣君,可知你国圣树应圣德而生,你勿吉王却尽数砍之,倒是与使者之言相悖贻笑。”
“圣君不知,那树是自燃,而绝非传闻中所言,是吾王所伐,吾王一心想与大乾友交,此次向前拜谒,也是诚心求娶长公主,以结,至亲临土。”肃云生极会巧言令色,句句皆言勿吉之诚心,谷冬在旁却突然嗅出些不寻常的意味来。
圣树。
自燃。
“哦?那这样一来就是这树不满朕,而与你们无干了。”雁狄眼中闪过一道异常跳跃的厉色,言语中却大有释然之意,他的面容皆被额前的玉藻所遮,露出的一小截下颌本就生得坚硬有型,此刻静止不动显得愈发毅气凛然,他沉默良久,才缓声问道:“既然有心求娶,这聘礼自然不可怠慢,大乾之长公主,单字闺名便是瑶字。你勿吉惯信山海之说,姑瑶之山,帝女死焉,其名曰女尸。化为遥草,其叶胥成,其华黄,其实如兔丘,服之媚于人。朕之皇妹,便是错服了那遥草,自幼被养在无人之处,连朕也不曾见过一面,现在却要远嫁他国,勿吉之心诚,也定得有配得上那心意的表示。”
语罢谷冬便朝殿门外张望,想再次目睹那洁白可人的乘黄,却不曾听见那隔岸可闻的喘息之声。
大抵是它醒了。
“吾王自明圣君之心,已备勿吉国内无上珠宝献于公主。”
“诶,这珠宝,朕之大乾数不尽数,算不得真心。”
雁狄之言所出极为犀利,原想给那使者一点窘意尝尝,可那白面小生竟像有备而来,面色平静如水之外,更是从容应答间沁出了丝丝笑意,更显得那如血朱唇少了黯然,多了销魂意味。
“正是,所以吾王另备另一圣物,恭祝圣君龙体安康,福寿千年。”
“哦?使臣明示。”
雁狄的兴致被这淡定自如的回答陡然间挑起,眉角微微挑起,嘴角也温和了许多,终于扬起好看流畅的上弧线。
“上恭品。”
肃云生清扬的声线尤为符合他的形象,那声音一出,仿佛就能直接轻柔却准确地传递至殿门口,不出殿门,也不滞留殿内,就歇在那门楣上,为着是引得众人纷纷看向那被十几名侍卫抬进大殿内的方形之物。
那形状大小甚是熟悉,谷冬明白,自然便是那只雪一般的狐狸。
雁狄满心皆是好奇,抬手示意肃云生将罩于物体之上的锦萝云青色的遮布揭开。
谷冬目不转睛盯着肃云生,他此刻已闻到了笼内香甜的血腥气,那是新鲜的血液香味,和人血不同的是,便是那浓郁的薄荷清凉的甜香寥寥,肃云生面部总是淡然,他猛然一扯那遮布,所用之力度像极了他签字时力透纸背的程度,那云青色的染布扬于半空之中,空落落留下的只有一只缩小蜷缩在笼内一角的白狐。
那竟已不算是一只白狐。
而仅仅只是一张沁上红血的狐皮罢了。
众臣见罢立即纷纭嘈杂开来,轰轰声响内肃云生突然“咚”地跪地,谷冬冷眼瞧着,那透明瞳仁内居然还会流出两股晶莹连续的热泪,猝不及防间他开口求道:“圣君恕罪!这乘黄早晨还好生叫唤,不知怎的被人竟如此挫骨刨皮!污了圣君龙眸!”
谷冬“哧”地窃笑一声,他头一次见着这等情况一丝惊慌也无,便跪地求饶的人。
炎氏本安然站在众臣之中,此刻却匆匆大步上前,躬身行礼起奏道:“禀皇上!这分明是有人在诅咒皇上!乘黄乃上古神兽,乘之者可活两千岁,勿吉看来是真心祝皇上康健,却有奸人从中做梗,坏了勿吉与大乾之和睦,也杀这长寿之兽诅咒皇上!皇上,明鉴!”
谷冬这才反应过来,这勿吉突然求亲,贡献乘黄,原来是炎氏一手安排,这原本就安排好的事,自然做时也不必惊慌,肃云生早就知道乘黄会死,又如何会惊讶于一张血腥狐皮呢?
雁狄勃然大怒,羞恨之气直冲脑门,面色亦是泛得潮红,他嗓间嘟囔着的愤懑之音,恍如那乘黄还在笼中憨憨熟睡,“车檀!”
车檀一惊,立马从外殿赶进殿内,他抬头看见雁狄双肩皆被气得不住颤抖,又见那笼中之物,大致明白了事情经过,行过礼后便前去笼边查看。
他单膝跪地,仔细查看了那金笼,竟一丝刮痕也无,也许是被勿吉之人细心看管运输,长途跋涉也无磕碰,亦或是,杀害了白狐之后,重新置换的新笼。
在他狐疑之时,他突然被那平坦狐皮边放置的一枚硬物截住了目光。
他起身示意肃云生将笼打开,肃云生此刻泪痕已无,早是一副无情面孔,他从怀中取出一把蝶状的金丝相配钥匙,利落地将所关之锁“哐当”打开,车檀便进了笼内,弯身去拾起那枚硬物。
“皇上,臣有所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