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不周

作品:《雁北归秋

    “若无天灾,那区区平凡不周之风如何降得了你的命数?”雁狢的身型健硕高大,在松柏月影下倒是显得衣衫单薄,原本轮廓分明的脸旁如今凝重得没了戾气,额前的青丝散落在鼻尖,良善得是木秋萌未见过的模样。
    木秋萌一语不发地望着眼前的男人,他亲手披在她肩上的外袍有股沉水香的淡雅味道,是啊,西北风自然伤不了她,但那方紫色玉石,她在恍惚之间的眼缝里瞧去,便知晓了其中蹊跷。
    火曰炎上。
    依旧是离英宫特有的无处蔓延之灵力。
    如今她的行径,大抵他们都能凭借着那方玉石得以知晓。
    她明白,雁狄身体里居然也有大约几万年才能积攒下来的灵力,而那灵力,保了她与他竟然巫山云雨后心脏都丝毫不受苦痛,自古阴阳调和,雁狄体内的灵力也因此消耗殆尽。
    “......你最终还是会知道的。”木秋萌停顿了片刻,“我的阿爷......他已经去了极乐之地罢,而他的灵力业已因我而消耗殆尽......若我想的不出差错,那便是当年他封存我体内......灵石的灵力。”
    雁狢静静凝视着木秋萌,他此刻内心深处有的竟不是惊讶之情,阿萌嘛,什么事情发生在她身上也不会令人惊奇,人妖本就有异,可那天下都在追寻的灵石在她体内,给她带来的,只有永无止境的追杀。
    他不愿见此般杀戮,降在他的女郎身上。
    “依你所说......灵石灵力业已暴露,再无可制衡的灵力去约束它,只是它还未显出它的威力......大抵是你不会运用它的缘故,抑或是,还需什么东西的激发,它才会大显神通。如若火族追杀......”
    “他们追杀我是易如反掌之事!灵力随我而行,我行至哪儿,他们就能知道我在哪儿,直至挖出我的心脏......”
    “本王不许!”雁狢激动地撕裂着喉咙般从咽内呵道,他精干平滑的肌肤紧贴于骨骼,此刻却随着声音而震动起来,深邃的瞳仁在夜里闪着幽蓝的异光,他颤抖着碎碎念道:“我与那炎氏相交,我去同他说!”
    “王爷糊涂!”木秋萌忍不住也同他一般大声制止道,“那炎氏一定得得到灵石!他要的是天下!”
    “啊!啊!来人哪!快来人哪!”偏殿就在此时传来了张灵柚尖锐且拼命的尖叫声,木秋萌听闻立即朝偏殿跑去,雁狢的心气还未平复,却也不得不径直跟着她前去。
    一进屋,嗅到的便是刺鼻的血腥气,洪姑正吩咐宫人拿着白药粉止血,张灵柚正死死扯着胸前的被褥,眉眼皆因疼痛而褶皱得分明,脸上的汗水和着泪水湿漉漉地遍布面颊,木秋萌前去一看,她的下体又在血流不止中,那样鲜艳的红色液体混着黑紫色的团块悉数尽出,“怕是小腹中长了什么瘤子破裂了!”木秋萌厉声叫道,她慌忙间突然想到其实这上阳院原本就有一个治病的好去处,只是雁狢大抵不知道它的功能罢了,又连忙转头对着雁狢吩咐道:“快!快将灵柚移至浴池内!不是她平日用的那个!是你沐浴用的那个金族水池!”
    雁狢来不及细想便大步流星上前,弯腰将张灵柚用力平移出被褥,立起她的身子让她趴伏于自己的背部便直奔后院浴场。
    木秋萌差点跟不上雁狢的速度,她极力拉近着和雁狢的距离,雁狢奔跑的背影十分决绝,是定要将张灵柚救好的架势,张灵柚滴下的血液竟因雁狢跑着生了风,落红一般洒落在木秋萌衣衫之上,千丝万缕之纤维皆被浸染,放大,素色的宫衣原本沾染上了木秋萌肌肤里天生携带的淡淡百花蜜香,如今遇了血,倒是好一阵血香熏染,弄得木秋萌一路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她不愿沾上旁人的鲜血,来刺激体内灵力的增长。
    屋内热气一如当年她被带来上阳院毫不知情地就要被送给雁狢当太子妃时一般蒸然缭绕在空中,雁狢陪着张灵柚一同入进池中,池水刚好蔓延至他的胸口,而他则是悄然将张灵柚移至了胸前,两手环抱着她,这样的接触,已是在张灵柚有孕前,便已经不再发生过。
    张灵柚此刻的头斜倚在雁狢的右肩前,已是晕厥的模样,一池漾漾温泉水色已是绯红至及,原本漂浮在水面上的金箔像入了熔锅一般慢慢化为虚无,木秋萌站在门口,她看见张灵柚正慢慢苏醒过来,而雁狢一直抱着她,没有要撒手的样子。
    正是了,原本了然无情的人,也会因着骨肉亲情,而对冷落良久的枕边人生出些情谊来。
    她看着那池已然混为一体的血水,眼睑陡然间抽搐着跳动,一直困扰她的棘手之事眼前便突然有了解法。
    离开世安宫时,她什么也没有带走,只是带走了那个仿着雁狄手法刻制的木蛙,那是当时险些用雁猗性命换来的宝贝。
    她施法从怀中取出那枚小巧的木蛙,却没能给她带来应有的笑容。
    “咕咚,原来这个雁狄给我的木蛙,就给你保管了。”
    “好好好......”
    当时的对话又重新在木秋萌头脑中回响起。
    对,她重新刻的木蛙为了和原来那个有所区别,她留了心思悄悄将那双憨态无神的蛙眼给人为地刻成了闭上的神态,而此刻她手里的那只,正张开眼睛,没有盯着她,也没有盯住任何食物,只是空洞地睁着,雁狄的母妃,或许也是这样,空洞地等待着先皇的偶尔召辛,雁狄说过,那阵子,他的母妃失宠了,再不如从前那般得先皇宠幸,只会一味地唱歌哄着他,也是哄哄她自己,盼着那扇开着的宫门中,能走来她日日所盼之人。
    谷冬。
    是什么时候他悄悄将自己藏于衣裳中的木蛙更换了呢?
    她与谷冬已是许久未见,最近好不容易见过一回却也是为了将她从火族救出,她深知不该怀疑谷冬的用心,只要找到他拿到木蛙,借其灵力与她本来那水族的本事,这次令其失忆的,不是人,不是妖。
    而是那时刻会夺了她魂魄的紫英玉石。
    她轻手掩上浴场的樱桃木门,上阳宫院恢弘大气,到底是历代太子的东宫,按理来说雁狢早该以王亲之名移出皇宫,东宫应空出来给雁狄的嫡子居住,可雁狄无此意,旁人也没有再提议,许是雁狄还未广纳后妃,子嗣还是较为遥远的展望罢了。
    张灵柚卧病这些日子,木秋萌眼光所落之处,金井,梧桐,秋叶黄,啼鸟,飞花,月色凉,皆氤氲着阿胶炖枣的沁人香甜,深宫苦痛,却掩盖得了然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