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盛夏
作品:《雁北归秋》 室内的坐塌上斜倚着无力地挥着手中的雪缎团扇的张灵柚,整个房间里都充斥着浓郁而阴沉诡异的艾草香气,自有孕以来,御医为她每日点的艾草量便只增未减过,这是尽力去固摄住她虚弱波动胎气的医法。
而这样病态的味道,只会令张灵柚无奈地摊在任何一个她可以倚靠的坐塌上。她喜爱脂粉的矫饰,也喜欢宜人的花香,可现在留给她的只有这个重兵把守的上阳殿,和日日眉头紧锁不多言语的,她的那个不甘郎君。
张灵柚睨着一旁她请的殿内对女红最擅长的洪姑,她正用张灵柚能看清每一个细节的速度刺绣着一只喜庆吉祥的金鹊。
和色无迹,均匀熨帖,丝缕分明,毛片轻盈松快,洪姑所绣,是江南之苏州名绣。
而她现在所示范的工艺,是需要注重用线和丝埋变化合理的“劈丝”。将一根花线粗细合度地分为若干份从而去表现那只金鹊的绸上质感。喜鹊的双翅张扬地似要跃枝而起,用线便细,排针也虚,那翅羽的轻薄中便如得神助般地添了几分触之即破的透明感,而喜鹊肥胖的腹部却绣出了迥然不同的浑厚感。
这仅仅是一面的绣工。要知道,双面绣方是苏绣之精华。
而这样复杂的指尖动作,看得张灵柚在昏昏沉沉中又多了一分烦腻,她看着本是适宜速度的针线愈发复杂冗杂地在她眼前快速运动起来,就一刹那,她想起了以前同样一个曾经让她片刻昏眩的时刻,。
有一个少年猝不及防地将她摁于墙上求她留下的时刻。
当时的她除了骄纵的轻蔑与油然而生的嘲笑,当然,都是对雁狄的不自量力而言,她从未在学问之外的任何方面瞧得起这个与她自学字开始便相识相知的人。
现在想来,留给她的还有昏眩。
她不知道这个平日阴郁寡欢的人会为了她而过激地做出那样将礼仪及自尊都抛诸脑后的行为。就像她不知道,这个一直不受圣上宠爱的四皇子,如今却摇身占有了原本众望所归于雁狢的皇位。
枉她自诩聪明过人,可她过去的这些年又都知道了些什么?
就一刹那,洪姑绣完鹊眼的一刹那。如若,当初再冷静一些,是否还会为了她所期盼的爱情也罢,荣华也罢,选择那个翻墙而来,如沐春光之人?
雁狢的如沐春光给了她一切想要的虚假青葱,与逝于指间的点点爱意。她不知道她的指缝中是否还尚存着沙粒,只有那只喜鹊未来的主人才能告诉她。
对了,那只金鹊,是她给她腹中孩儿的见面礼。听人说,双面绣,百倍福,千世缘。
她不想要什么捆绑在一起的千世缘分,惟愿百倍福分都让东皇帝君仁慈些,赐给这个,怎样说出来不讽刺呢?这个冠冕堂皇、各怀鬼胎的夫妇拥有的无辜的孩儿。
“侧妃若是思念殿下,何不去书房一叙情谊呢?”洪姑抬头见到了张灵柚若有所思的模样,一句话便让她如大梦初醒一般,猛地搁下了手中虚晃的团扇。
“洪姑,殿下现在怨恨朝中重臣纷纷倒戈,就连我父亲也未给予他应有的支持。如今我们又被囚禁在这无人进出的东宫里,我去找他,只是自寻呵斥罢了。”张灵柚示意洪姑将绣完一半的绣盘递与她,笑着触摸那迥然有神的鹊眼说道。
“你们看,我画的眉怎么样?”木秋萌兴致盎然地从面前的铜镜前扭过头,问起立于一旁的两位侍女。
“好看,主子画什么都好看。”侍女们恭顺地答道,这使木秋萌不悦地挑起了眉头,这样的回答尊卑有度,但她起初问眉画的如何,是想讨教建议,并非是问她的眉画的好坏与否。
如果,雪茶在就好了。她一定会手把手教木秋萌画出最适合她脸型的眉毛,而不是让她一味画着流行的拂烟眉。
真麻油一盏,多着灯心搓紧,将油盏置器水中焚之,覆以小器,令烟凝上,随得扫下。预于三日前,用脑麝别浸少油,倾入烟内和调匀,其墨可逾漆。一法旋剪麻油灯花,用尤佳。
木秋萌看着眼前的《事林广记》上画眉集香圆这一说法的由来,雪茶……雪茶?雪茶都许久未与我谋面了,糟了!她还困在上阳院里呢!
木秋萌内心忽地一紧,人是被她扯进去的,而她却独自一人回来。这些天又被雁狄弄得开心乎乎的,居然都把雪茶给忘记了,就她这样还算得上是雪茶的至交么?
她一定要亲自把雪茶从上阳院中接出来与她同住。
“阿萌,今天有没有想朕?”雁狄突然从身后一把将她从椅子上抱了起来,接着就轻巧地抱着她转了好几圈,直到木秋萌喊晕才重新让她坐回椅子,椅子上的他的腿上。
“雁狄,我好想你。”
木秋萌认真地望着雁狄此时闪着蜂蜜般光泽的明眸,我很想你,想到闲到练习画眉能让你见到更加漂亮的阿萌了。
“这么棒?朕要奖励你!你想要什么?朕亲亲你好不好?”
木秋萌连忙高兴地愈加往雁狄怀里钻,“那你让我去见一见灵柚好不好?”
雁狄瞬间定住了手里的动作,这样被突兀地提起她的闺名,已是久违之事了。现在的张灵柚在他耳中,一直是以太子侧妃的名号存在着的,他前生般割舍的痛。
“......好呀,去见见她肚子里的小皇子过得好不好。阿萌真懂事!”
木秋萌在雁狄侧脸吻了吻。
“不要你亲我,因为......我想先亲亲你。”
午后的世安宫显得格外寂静,明明是重重殿宇,却好像远处古榕上的栖蝉声都一嘶一哑间接却不断地蔓延到了殿内,水一样的绵长,其实是如火的聒噪,这样的蝉鸣,该多扰人清梦。可是就是这样聒噪得让人无法安眠的蝉鸣声,让木秋萌觉得有种置身阵阵涟漪的幻梦的感觉,蝉鸣声声作响,而蝉本身却从未现身,只留下让人埋怨的空白,是空白的,属于盛夏的遐想。
木秋萌立在青阳院的门口,转头望向一旁的雁狄,她不知道雁狄空出时间带她来的,就是原来的这个小院。
这个她一直视为是家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