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蒙冤

作品:《雁北归秋

    那张已经烧成灰烬的信筏,是张灵柚从雁狢派到青阳院的细作手中截断而来的。她起初只是单纯地想知道雁狢到底想要如何对付雁狄,而现在她觉得这一切都有趣极了。
    雁猗死了。而且还是没有尸骨对证的死亡,这机缘巧合地给了张灵柚充分借题发挥的机会。而她想针对的人和雁狢不同,是个雁狢不忍心去伤害的人。
    那个来历不明的小姑娘,木秋萌。
    张灵柚再怎么说,也是雁狢的枕边人,雁狢对木秋萌特殊的在乎,上次他抱着她却把她张灵柚一个人留在青阳院的时候,她就已经察觉出来了。她讨厌这种无厘头的在乎,非亲非故的外人,却值得雁狢那样无情的人去维护。
    雁狢白日里经常外出参加各种集会,目的是结交各种身份的达官显贵,以巩固他的太子之位。所以经常,张灵柚一人坐在寝宫前雁狢为她请人搭建的凉塌上,因为当时还是初春,凉塌上铺了极其柔软舒适的棉缎,而张灵柚就会手持一部经史子集,打发她年轻却荒芜的时光。
    青苔满阶砌,白鸟故迟留。
    樊川那寂寥的诗里,白鸟迟留。而在这富丽堂皇的东宫中,郎君亦迟归,佳人恐迟暮。
    所以今日侍女们看见这位张侧妃居然有兴致去宫里散散心,都纷纷感到诧异。
    张灵柚要去拜访的人,就在宫里。
    他头戴白纱禅帽,身着深灰色布袍,八尺余长的身影萧瑟地立在那历朝历代沿袭至今的日晷前。他就是张灵柚要拜访的人。
    “天监大人,好久不见。”张灵柚清冷的声音传入了此人耳内,他便缓缓转身,向张灵柚行了礼。
    他长了一张极为年轻的脸,而耳鬓如朝云般早已斑白,奇特的是,未白的颜色是极其黯淡的山茶花凋零时最后绵延下来的灰红色,令他未老的俊朗脸庞显得乖张异常。老人常言,天生红发之人,大多本就易怒于常人。
    “是什么好事道,让臣能见到足不出户的侧妃呢?”这话听上去很有礼貌,但男子脸上,写着的却是被耽误了时间的疏冷。
    “家父为入朝为官时我们还经常见面来着,大人好记性呢。如今我已嫁入东宫,也该早些来会一会故人。”张灵柚徐徐看着面前这个不像人的活人,不禁在心中感叹道,他与儿时见到的模样没有半分的差别,可事实上,早已过去了十余年光阴。
    “侧妃真客气,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大人爽快,灵柚是专门来告诉大人一件丧事的。”
    “哦?”天监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毛,他昨日观天象,的确是有水命星宿逆行的恶象。
    “六皇子去世了。”张灵柚微笑着看着他,而目光里却毫无一丝笑意。
    “这是天命。理应告知圣上。”天监平静地盯着面前这个已经出落非凡的侧妃娘娘,他大概猜出了她的来意。她要他在雁猗的死上做文章,去给他的死加上一到神秘色彩环绕的天命宣言。
    “他是被四皇子宫中的一个小姑娘所杀害的,请天监大人,如实上奏陛下,这样才不枉六皇子英年早逝。”
    “哦?如实上奏?你又配称得上什么如实呢?”天监眼里满是嘲讽与目空一切,而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准备听张灵柚继续说下去。
    “能帮上忙的事实,不才正是有用的事实吗?大人如果这样做,是帮了太子大忙,”张灵柚慢慢开始试图说服眼前这个吃了不老仙丹的老狐狸,“怎么,大人不信我?灵柚是太子侧妃,自然所作所为都是在帮助太子,只是太子对此事因为慈悲而优柔寡断。灵柚只想帮他下定决心而已。”
    “怎么会,臣怎敢怀疑侧妃娘娘呢?既然是对太子有益之事,臣去做就是。还请娘娘放心。”说罢,便转过身去,再也不说一句话。
    张灵柚看着他消瘦却高大的背影,心里却感叹道,她自己早已和眼前这个人一样,和雁狢一样,成为了同一种人。她永远忘不了儿时在自家花园,因为不喜父亲与这个红发怪人来往密切而往他茶里下巴豆的事情。这是她多讨厌的人啊,现在却要与他为伍了。
    木秋萌自从回到青阳院后,便一直坐在自己的偏阁里,一声不吭。侍女送进来的饭菜倒是乖乖吃得一点不剩再叫人端出去。她知道她现在还活着,而雁猗已经不在了。而且她知道她得一直活着。
    雁狄来看望过好几次,他不知道木秋萌为什么突然变得不苟言笑起来。也许还是女孩子长大了,心事多了,而他又是异性,自然不好吐露。只好叫侍女每日都将她房中的鲜花换成新鲜的,让木秋萌早晨一睁眼便能看见满房的色彩缤纷。木秋萌会欢喜,因为那都是她的同族。
    但她也想让雁猗再多看看这世界的美好。
    雁狄从未像这样关注过木秋萌的想法,他以前总觉得她没心没肺的,是不会把心事藏在肚子里的人。可是往往一个人将情绪埋得越深,就越发会引起旁人的关注。
    但木秋萌不想说。雁狄也没去再过问。他本也是一个如此不爱吐露心声的人。
    而他在一日的上朝时,才终于明白木秋萌郁郁寡欢的缘由。那日,圣上震怒。那日,满朝跪拜。
    雁猗死了。
    雁狄奋力地回忆雁猗的模样,可是再怎么努力,他也无法相信还有这样一个人在他身边出现过。他对他没有记忆。
    可是天子悲痛,那是圣怒。
    一道奏折直指雁狄的青阳院,直指木秋萌。木秋萌原来就是杀害这个六弟的凶手。
    雁狄不敢相信,但天监问出的句句话都直戳要害,他能做的只能是不争辩。
    “请问青阳王,罪人在六皇子外出的时日,是否在青阳王宫中?”
    “请问青阳王,是否早已知道六皇子的死讯?
    “请问青阳王,为何要将罪人藏匿在宫中呢?”
    “请问青阳王,和罪人,是什么关系呢?”
    句句都让雁狄无法回答。
    他不能放着木秋萌不管,他也不能被扣上包庇罪人甚至坐实同党的罪名。
    “父皇......圣察,六弟死讯的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