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入雪中已经很久了。
    不仅仅是几天，甚至好像过了好几个星期，好几个月。
    仇无衣的意识虽然还没有回复，但隐隐能够察觉到透骨的寒冷。
    失去了天衣之后，他的身上只剩下两件贴身衣物，完全无法避寒，从隧道之中落下之后，原来衣袋中留作纪念而保存的一些烈国金币也随之散落。空间盒子还在，然而这段时间之内，仇无衣已经把意外获得的财物换成了永国的卡，而这些卡是不能够在别国使用的。
    也就是说，现在的仇无衣，身上其实只有那些零散金币和少数随身物品而已。
    但这些都不重要。
    一般人在雪中几个小时就会冻伤，冻死，但冻气似乎没有对仇无衣的身体产生作用，他之所以还在昏迷，是因为体能的消耗太大了，被强行抽出衣骨的时候也收到了很大的损伤，以他现在的自我恢复能力，很难在短时间内完全恢复。
    这一切，反而要归功于纺命之线对身体的改造。
    仇无衣的身体绝大部分由纺命之线组成，拥有天衣的自我恢复能力，如果加以训练，完全可以迅速恢复体内损伤。
    可是仇无衣再被夜无明透露真相之前还对自己的身体异变一无所知，更没有经过任何训练，所以现在的他，就像守着一座埋藏着大量黄金的矿山，却只能在山上耕种为生一样，空有素质，却不知道如何使用。
    判断一个人是死是活，最重要的是看他大脑有没有意识。
    所以仇无衣的身体在慢慢恢复的时候，最先复原的正是脑。
    从黑暗，到模糊，再到眼前微微的浮现出一缕光，仇无衣的意识正在迅速复原，混乱的大脑也清醒了许多。
    在耳朵还听不到声音，眼睛还看不到世界，甚至连触觉都没有恢复的时候，仇无衣的嗅觉首先发挥了作用，一种刺鼻难闻的药味由远及近，一直飘到鼻孔之中。
    也是碰巧，被这股药味狠狠一刺激，仇无衣浑浑噩噩的大脑立刻一个激灵，总算完全恢复了意识。
    “爷爷，这人究竟和什么东西战斗了，受了这么重的伤竟然还能活下来。”
    年轻女孩的声音在极近的地方响起，似乎有些感慨。
    “你这傻丫头，他当身上这些分明是旧伤，或许是身经百战留下的痕迹吧，真正让他昏迷不醒的反而是内伤，我刚才帮他检查了一下，内伤有点严重，不过可能是因为他修炼过什么神奇功法，所以伤势能够一点点复原。爷爷我开的这副药并不是给他疗伤，而是固本培元，补充他体内丧失的元气，令他能够快速自我恢复。”
    老年男性的声音在另一侧传来，带着几分得意。
    “呜……还是爷爷厉害，说起来，他到底为什么才会倒在雪里，仇人追杀？”
    少女好奇地问道。
    “谁知道，每个人总有些不愿让人知道的苦衷，这个问题，如果他醒来后愿意回答，你就直接问他吧，药的温度怎样了？”
    老人轻轻叹了一口气，继而询问道药的状况。
    仇无衣好不容易清醒了些的头脑却再度开始混乱。
    我究竟出了什么事？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不，归根到底，我到底是谁？
    无数杂乱的思绪不停冲击着仇无衣的神经，令他好不容易复原的意识再度陷入深渊，当仇无衣完全昏迷之前的瞬间，一股温暖而苦涩的热流涌入他的口中，那是刚刚熬好的药。
    紧接着就是深深的沉睡。
    不知睡了多长时间，连梦境都没有在睡眠中浮现，当仇无衣睁开双眼之后，身体已经轻松了不少，纵使大脑依旧混乱，恢复了大半的体能也足以支撑相应的精神压力。
    “爷爷！他……他醒了！”
    女孩欣喜的声音越来越远，好像还撞到了什么东西，哎呦一声叫了出来……
    仇无衣盯着陌生的天花板，努力将脑中的杂音压下。
    身体虽然没有怎样严重的伤痛，记忆却出现了严重的缺失，能够想起的内容少之又少。
    狭窄的视线之中浮现出一张老人的脸，梳理得整整齐齐的白发与短短的白须显得极其古板，年龄虽大，脸上却没有多少皱纹，有一种威严而冷峻的气质。
    “谢谢……”
    仇无衣张开生锈的嘴唇，沙哑地吐出两个字。
    精神上的重压感再度铺天盖地般袭来，几乎令仇无衣再度昏迷，意识只剩下微微的一丝。
    半梦半醒之中，仇无衣多少也有些感觉，手腕被抬起，几根柔软而不乏力道的手指按在动脉处，迟疑了许久。
    “爷爷，他脉象怎么如此混乱，不符合书中的任何描述，真不敢相信他竟然是个活人。”
    女孩子的声音再度响起，满是疑惑地询问身边的老人，也就是他的爷爷。
    “多半是他所修习的功法的缘故，我知道大陆上有一支神秘的家族，名叫百邪一族，这一族就掌握改造经脉的秘法，能够借改造而大幅度提升身体能力，所以不足为奇。莓莓，我叫你给他把脉，正是想让你见识一下这种奇形脉相，你看，根据他的经脉，难道能够简单推导出伤病么？不能，医药之道博大精深，万万不可自大啊。”
    老人以教导的口吻对女孩说道，虽然是凑巧，仇无衣的脉相自然与人类不同，因为纺命之线所形成的肌肉需要更加强力的脉络支持身体，某种意义上，让兽医治疗或许更合适些。
    “知道了啦，人家又没有自大……可是这个人的伤要怎么看？”
    女孩子仿佛有些委屈，不过对于仇无衣的伤势，她也没有任何办法。
    “这就要依靠其他穴道了，你看……”
    老人开始为女孩讲解诊疗方法，仇无衣的精神实在撑不过去，再一次沉入深渊。
    对于现在的仇无衣，最大的难关就是飞速复原的身体与千疮百孔的精神之间的断层，大量的记忆缺失与混乱令他无法真正清醒，这其中的原因是现在距离他被抛入黑洞已经过了半年，在穿越时空的隧道之中，大脑受到了一些无法逆转的扰乱。
    身体受的伤，纺命之线的恢复能力可以治疗，精神却不能。
    唯一平复精神创伤的，对于现在的仇无衣而言，只有休眠。
    这一睡，就是足足七天。
    在仇无衣深睡的时候，自然不会注意到身体发生了什么变化。
    在天地激斗大会结末，无意中夺来的冠军奖品——弦形的衣骨随着他天衣的消散而消失了。
    事实上，天衣不是消散，衣骨也不是消失，而是一同进入了仇无衣的体内，与其紧密地融为了一体。
    这一切都是为了生存，是纺命之线构成的身体在无意识中做出的自我保护行为，仇无衣自然也不知道，步九重与夜无明身上的衣骨都是通过这种形式直接吸入身体的，更不会知晓能够吸入体内的只有真名衣骨而已。
    一种全新的力量正在他体内孕育，虽然现在还很微小。
    当仇无衣真正醒来的时候，依然是由于强烈的药味所刺激。
    这次的药味却比以前重上许多，简直就像有人在恶作剧一般。
    “爷爷，这种药量喝了会死人的！”
    “傻丫头，用药不是一成不变的，对什么人要用什么样的药，你看这几天用的常量药可曾见效了？”
    “这……”
    女孩不禁语塞，确实是如此，说来也十分奇怪，给这个捡来的青年喂药，就好像用筛子提水一样，药力刚一发作就迅速消散，着实是不能理解。
    她自然不知这是纺命之线吸收能量的作用，夜无明用锁链猎食人类的手法与之极其相似。
    “看起来，好像这回才是真的醒了。”
    老人突然站了起来，向着仇无衣一步步走近。
    模模糊糊的眼睛很快就适应了黯淡的光芒，体力也足以支撑身体行动，仇无衣按着床边缓缓坐起，不太结实的小木床顿时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
    “先别动！你还没好！”
    清脆悦耳的惊呼令仇无衣的视线挪动了一下位置，视线落下之处，赫然出现一个女孩的身影。
    女孩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仇无衣身边，落落大方地扶住了他的身体，虽然是与陌生男人的肢体接触，她却毫无不自在的感觉。
    因为这是药师的基本素质，治病救人，岂能害怕身体的接触。
    “谢谢你……老人家……这里是什么地方？”
    仇无衣接受了女孩的好意，没有坐起，躺回干干净净的枕头上，不过当身体与褥单相互接触的时候，过长的头发似乎稍稍扯了一下。
    半年的时间使仇无衣的头发几乎长了一倍，蓄了长发之后，相貌竟变得与步九重有着七八分相似，只是二人气质迥异，所以看起来才不会太像。
    毕竟兄弟就是兄弟，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会改变血缘上的纽带。
    “放心，我们是药师，既然你是我的病人，就一定会让你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年轻人，现在有力气说说自己的名字吗？总得对你有个称呼。我叫叶盛，如你所见，一介药师而已，这是我外孙女柳莓莓，还是个不太可靠的小药师。”
    叶盛老人虽然相貌严厉，对待仇无衣却相当温和，这也是药师的必要素质，在震国，祖父与外祖父之间的称呼没有差异，都是爷爷。
    “药师……我……我的名字是……”
    仇无衣知道药师这个词是震国对民间医生的称呼，可是当回想自己名字的时候，脑中的一大篇空白令他痛苦地咬紧了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