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海，真正意义上的血海。
    谢凝心魂逆转而戴上正方形金属头盔之后，地面上凭空涌起了血色的巨浪，将周围一切都淹没了。
    只有地狱深层才会出现的景象被搬到了人间，那并非幻象，而是真正的血。刺鼻的气味笼罩着整个战场，粘稠而滞涩，狭窄的街角早已看不到半块完好的土地，没过小腿的血海吞噬了一切。
    战场之外有一个小小的孤岛，这里没有受到血海的侵蚀，如同打开了通往极乐净土的大门。
    “哎呀哎呀，都是些一闹起来就不顾一切的家伙，真让大叔头疼呀。”
    酒鬼大师悬浮在半空盘膝而坐，实际上并非真正的悬浮，而是坐在一个发光的物体之上，只不过这个东西是半透明的，在过于浓重的血海映照之下几乎看不清模样。
    但正是这个东西形成了安全的孤岛，在这个不大的光球之中躺着四个失去意识的人，若非有它的保护，很可能都被血海淹没。
    自然，谢凝召唤出的血海并非真正的血液，而是其心魂逆转之后获得的能力，不过即便如此，被淹没的感觉也一定不会舒服。
    酒鬼大师的眼神已经从期待转变成了兴奋，一只手不断地打着拍子，比喝了陈年美酒还要惬意，因为战斗的发展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无论是谢凝还是仇无衣，都是比他预想中还要强大的天才。
    或者说，这两个人心中的黑暗比他想象中还要深邃。
    “切，你千辛万苦就为了这样的事儿，当年我还和你吵了一架，现在来看……果然还是有希望的啊。”
    自言自语的酒鬼大师身旁没有能够听他讲话的人，但这已经足够了。
    立于血海正中央的仇无衣像是失去了知觉一般镇定，连身体所散发出的种种气息都微不可闻，他在等待，然而内心却没有看上去那么镇定。
    谢凝去了什么地方？
    这是一个谜，自从血海涌现之后，谢凝就完全失去了踪迹，一星半点的气息都察觉不到，就像这里已经没有她这个人一样。
    仇无衣已经尝试了三次，将意识集中之后散布到各处，血海确实带来了很大的干扰，不仅有强烈的视觉刺激，而且还有嗅觉上的扰乱，但这还不至于让谢凝隐藏得如此完美。
    血海涌动的咕咕声片刻不停地送入仇无衣的耳中，不得不说这种声音相当恶劣。
    仇无衣将一只手覆盖在面前，眼睛从张开的指缝中露出，另一只手将碎千山立在血海之中，静待谢凝发起进攻。
    当一件事情排除了全部可能性之后，剩下的办法无论多么荒谬，都是正确的答案。
    虽然很不靠谱，但现在也只能认为谢凝真的不在这里，等她真正出现后才能战斗。
    时间已经不多了，仇无衣脑中形成的沙漏已经过了小半，心魂逆转除了有使用次数的限制以外，还有时间的限制，一旦时间经过，同样二十四小时内也无法再次使用。
    仇无衣明白，谢凝的攻击应该立刻就会到来，不禁手心捏了一把汗水。
    血海茫茫，如果猜测不错，谢凝应该会在血海中发动奇袭，然而她究竟会在什么地方出现？背后？还是面前？
    忽然，仇无衣的耳朵微微一动，就在身后数十步的地方，血海当中仿佛响起了细碎的气泡声，而距离心魂逆转时间的极限也只剩下不到十秒。
    “在哪儿！”
    时间已经十分紧急，仇无衣咬了咬牙，决定孤注一掷，回身向着气泡涌起的地方冲了出去，披风所过之处燃起了一条长长的火焰光带，照亮了由死寂而复生的血海。
    “哗！”
    血海当中冲出的不是谢凝，而是一道数人之高的庞大海浪，气势汹汹地压向了冲过来的仇无衣。
    第一步。
    仇无衣脚尖落地，心中默念了一句，掀起披风保护住身体，正面穿过了汹涌的血浪。
    酒鬼大师注意到了，仇无衣身上浮现的银白色烈气突然变得特别猛烈。
    有着孤鹫之翼的保护，血浪当中并没有遇到什么凶险，大浪看起来凶猛，实际上却只是运动的液体而已，里面也没有什么刀枪剑戟之类的埋伏。
    赤红的光焰轻而易举地越过了血浪，仇无衣于空中再度落入血海，将反向拍过去的大浪甩在身后。
    第二步。
    心中的直觉越来越强烈，这道海浪不可能凭空出现，谢凝的进攻必然与之有关。
    但到了现在也仍然察觉不到谢凝的存在，按理说，就算谢凝有意收敛身上的烈气，也绝不可能做到如此完美的隐匿。
    “找到了吗？”
    彬彬有礼的清冷质问声自仇无衣的身后悄然浮现，正要平息的浪花当中，忽然飞出了谢凝全副武装的庞大身影，仿佛她从最开始就藏身于这一道血浪里面。
    但就在刹那之前，仇无衣也从浪中穿过，而且正是从谢凝出现的位置穿过，那时候，他什么也没有发现。
    “学姐！”
    一声怒吼，仇无衣全力向着高空挥起了碎千山，却没有瞄准谢凝出现的地方。
    看起来，这个动作破绽百出。
    谢凝本来就寻找了最好的一个机会出现，而仇无衣所露出的破绽更是突然，如果换成一般敌手，或许会毫不犹豫的发动进攻。
    但谢凝的脑子转得很快，她首先认定这不是真正的破绽，而是仇无衣思虑已久的战术。
    所以她手上的力道只使出了五成，斧锤自仇无衣的后背一劈而下，纵使只有一半的力量，也足以让一般人身负重伤，乃至一分为二。
    第三步。
    仇无衣的身体莫名其妙地化作了无数粒子汇聚的虚像，从火焰汇聚的披风开始，整个人都变成了半透明的影子，斧刃轻松地贯透了虚像，什么东西都没有接触到。
    “在这里！”
    谢凝早有准备，听得耳边风声忽起，立刻右手向着风起的地方猛然推出，被这股力道所搅乱的血海登时再起波澜，海面被推出一层新的激浪。
    海浪翻腾之际，谢凝也忽然消失了，如同被血海吞没了一般。然而就在刹那之后，血浪背后再度浮现了谢凝的身影——手持斧锤落下的身影。
    仇无衣也同时出现在这里，无数虚影汇集成了真正的实体，碎千山挥击之处，被切裂的血海从中央分出了一条见底的缝隙。
    两种攻击再度相遇了，谢凝明显占于上风，二人的武器刚刚接触的时候，仇无衣的身体就向下一矮，被谢凝的力量压得沉进了地面。
    赢了。
    谢凝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微笑，正准备一鼓作气将仇无衣彻底击溃之际，手臂上传来的异样感觉立刻令她心中一阵恶寒。
    血海之上，绽开了一朵墨染的鲜花，随着仇无衣的一击，花瓣被掠过的斧刃所吹散，纷扬飞舞的黑色花瓣迷住了谢凝吃惊的双眼。
    黑色的斧刃不仅穿过了花瓣，而且穿过了谢凝的斧锤，就像这件武器根本没有阻挡在自己面前一样。谢凝这时才大惊失色地想要回手防御，但已经晚了一刻，凶猛的利刃已经从她的腹间横扫而过。
    花开，花散。
    比起厚重的四肢铠甲，谢凝的腹部装甲明显薄弱，而且仇无衣已经用上了自己的全力。
    茫茫血海忽然从地面上瞬间蒸发，谢凝的庞大身体笔直向后滑出了数米的距离，两手举起斧锤向着地面猛力一凿，稳稳地钉在了地上。
    谢凝低垂着头，腹部长长的伤口血肉翻卷，泉涌的鲜血不注地流着，顺着她的铠甲一直流向已经变得乱七八糟的大地。
    “别以为……简单一死就能轻易解决！”
    狂乱的血色烈气铺天盖地压向了仇无衣，正方形金属盔分裂成数块，露出了谢凝挂着微笑的脸。
    即使身受重伤，谢凝却完全不对伤口进行恢复，任凭伤口的剧痛侵蚀着自己的身体，然而在撕心裂肺的痛苦之中，谢凝的精神却越来越亢奋，脸上的笑意也越发浓厚。
    这下麻烦了。
    仇无衣身体忽然向前一晃，好不容易才保持着站姿，解除心魂逆转之后，全身的疲惫感一拥而上，而谢凝却将战意提升到了极限。
    况且谢凝只要愿意就能瞬间恢复伤势，如同一台永动机，胜利是不可能的，虽然很没出息，但也只能寻找逃跑的机会。
    “够了吧？你看看自己，是不是意识到不动用杀意就不可能击败他？”
    酒鬼大师懒散的声音自仇无衣的背后响起，依然是两手插在风衣口袋中的颓废模样，可是在仇无衣眼中无异于天上降下了神仙。
    “哼。”
    谢凝的杀意被酒鬼大师的一句话打消得干干净净，腹部的伤口也在一秒之内完全愈合。
    “当初你入学的约定就是这样吧，如果你真动了杀心，那就只能是你自己的修行还不足的缘故。”
    酒鬼大师故意在仇无衣的面前停下，似笑非笑地注视着谢凝。
    “无聊，算你有道理，无论哪里都是一样的无聊，我走了。”
    谢凝收起了手中的斧锤，在两道目光的注视之下木然地回过了身，金属的响声一步步远去，她的背影也一步步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最终消失在黑暗的尽头。
    拂晓在此时到来了，天边泛起一道虚无缥缈的白光，黑夜不再是纯粹的黑夜。
    “都回去吧，辛苦了，别误会，我说的是我自己。”
    酒鬼大师向着仇无衣摊了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