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
    禾弋只觉得，很困，很累，身体四肢百骸都痛。
    仿佛整个人置于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没有阳光没有声音，周围的一切也都是静止的。
    她的脑子里，也是一片混沌，什么事的她记不得了，独独除了她肚子里那个未出世的小生命。
    这么想着，她好像听到了有小孩的哭声。
    然后她爬起来循着声源开始跑，一直跑一直跑，却怎么也看不见孩子的影子。
    后来，她就醒了。
    虽然对禾弋来说，她是被惊醒的，可是身体却跟不上思维，连缓缓的，慢慢的睁开眼睛，动一动身体，对她来说，都十分吃力。
    她看着眼前白色的墙壁，意识慢慢的回归，眼睛也逐渐清明起来。
    医院，这里是医院，她现在在医院。
    就是这个时候，门外忽然传来纷乱的脚步声，白褂子的医生和护士一窝蜂的涌进来，将她围得密不透风。
    其中一名医生在她耳边问，“能听到我说话吗？能听到的话，就张一张嘴。”
    可能是唇许久没张开过，想要打开的时候，感觉上下唇皮是黏连在一起的。
    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张了张口，然后慢慢阖上。
    一帮子人叽叽喳喳的在她耳边念叨，声音在她听来，有些虚无缥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女人就被推了出去，从一间病房转到另外一间病房里。
    医生还在认真仔细的检查她的身体。
    禾弋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因为她实在是太虚弱，太虚弱了。
    护士用棉签沾了一点温水滋润她的唇瓣，干涩的嘴唇这才有所缓和。
    女人忽然又回想到刚才那个梦，猛地想到了一件事，她是被子弹射中，那……
    孩子呢？
    昏迷的时候一直有听到孩子的哭声，那么现在，她肚子里的孩子呢？
    禾弋吃力的抬手，想要去拽护士的衣服，结果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无奈之下她只得用尽全身力气喊，“孩子孩子，孩子啊……”
    可惜她的声音在别人听来却是含糊不清的，跟蚊子叫没什么两样。
    医生凑到她脸庞，亲和的问，“董太太，您想说什么？”
    她绝望而无力地呢喃着，“孩子，我的孩子……”
    女人反反复复的说了无数遍，却还是没有人能听懂她到底在说什么。
    也就是这个时候，一道极其熟悉的声音传进她的耳蜗，“她在哪里？”
    随后便是他人的回答，“董总，太太醒来以后，医生把她转到普通病房去了，就是这里。”
    话落，门被推开，男人大步走进来，拨开床前围着的医生和护士，径直走到禾弋的跟前。
    他的身影就这样猝不及防的映入她的眼帘。
    她看到了他。
    同时也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很多很多的情绪，还有她的模样。
    那是怎么样的一个她？
    苍白，无助，毫无生气。
    女人眨了眨眼，忽然感觉到自己眼角一湿。
    一滴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滚落下来。
    禾弋有些茫然，她为什么会哭？
    她又为什么要哭呢？
    仅仅是因为看见董正楠了吗？
    女人浑身开始不住的颤抖，她收回眼泪，整个人处于极度的惊恐当中。
    有人要害她，有人想要她的命。
    就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有一只宽厚的大手轻轻地覆在了她的手背上，然后用力收紧。
    直到禾弋完全平静下来，这只手也没有松开。
    董正楠就这样看着她，薄唇微抿，眼神柔和，像是在给予她力量一般。
    周围的人霎那间就跟不存在了一样。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侧首问身后忙碌的那些人，“她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目前只需要在医院静养一直到完全恢复就行了。”其中一名医生抢着回答。
    “嗯，”他沉沉的应了一句，“你们先出去吧。”
    病房里的人陆续走出去，把空间留给了两人。
    董正楠抬起头，又继续看着禾弋。
    她的脸色还是白的跟一张纸一样，可是她的那双眼睛却还是那么的吸引人。
    虽然不同于往日那么有灵气，但最起码它不是闭着一动不动的。
    男人缓缓伸出手去，在她眼尾轻轻擦拭了一下，“怎么哭了，嗯？”
    女人看着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没事了，什么事都没有了，你已经醒来了，不要害怕，我在这里。”
    禾弋说不出话，却是轻轻摇了摇头。
    董正楠眉头一皱，“怎么了？现在外面有很多人保护你，放心，还有，害你的那个人，我一定会将他揪出来，然后……”
    他说着说着，眼中杀气必现，一想到女人还在这里，瞬间敛着眸色，隐去眼中的情绪。
    现在的董正楠看起来十分淡然，谁能想得到，昨天晚上的他会那么焦虑不安？
    经过了大悲大喜，然后是冷静的处理事情，一直到现在，就算是看到禾弋醒来，也没有产生多大程度的情绪起伏。
    女人的唇动了动，似乎是在说着什么。
    男人身形一动，俯身靠在禾弋的唇侧，仔细听她在说话，“你想说什么？”
    女人看着他近在咫尺的浓密黑发，心里蓦地一松。
    依然是刚才那般又细又小的声音，一遍一遍的用力说着，“孩子我的孩子，董正楠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她说这几个字，说了很多很多遍。
    反反复复的努力把这几个字说清楚。
    她好怕连他也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
    董正楠仔细倾听，她唇瓣微动的时候，很轻很柔的扫过他的耳垂，微弱的气息萦绕在他耳边，还夹杂着她身上那股独有的味道。
    好久没有靠她那么近了，没想到一靠近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当男人终于听清禾弋在说什么的时候，他缓缓起身，目光落到她的身上。
    女人的眼里隐隐藏着点希冀，一直看着他。
    “我听到你说的话了，”董正楠淡淡开口，“你在问，孩子，是不是？”
    禾弋点头，动作缓慢而无力。
    那股难受的感觉猛地灌入，疼的男人心尖一颤。
    “禾弋，你希望这个孩子，还在你肚子里吗？”
    他一边问，一边伸手覆在她的小腹之上。
    他甚至不敢太用力，就怕一点点的重量都会让禾弋感觉到痛苦。
    女人一愣，一脸茫然的看着他。
    直到她看了他好一会儿，董正楠都没有理睬，目光也没有从她的肚子上挪开过。
    恍然间，她好像明白了他在想些什么。
    他是觉得，她会不希望这个孩子还活着吗？
    “董正楠。”禾弋艰涩的开口，手指慢慢移动，揪上了他的衣角。
    男人坐在那里好一会儿，又才慢慢俯身到她嘴旁。
    他已经决定，不管禾弋的答案是什么，他都会强行逼自己接受。
    总之，孩子还在，这是谁也没想到的，既然它还好好的活着，就算是禾弋不想要了，也必须要让它平安健康的来到这个世界上。
    “我的孩子，你到底有没有保住？有没有保住？为了这个孩子，我辛苦了那么久，那么久……不能就这样让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
    女人用尽了所有力气，才说出的这句话。
    董正楠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再也克制不住心里翻腾的感情，伸出手紧紧的把禾弋抱着。
    从进来病房，他就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但此时此刻，他真的是控制不住了。
    “孩子还在，它还在你肚子里，它跟你一样，坚强而健康的活着，”男人说话的颤音很明显，像是喜极而泣，“你现在太虚弱了，孩子也很虚弱，所以，所以……”
    他咽下喉间的哽咽，没有说完，反而更用力的抱紧了她。
    女人被他有力的双手箍的伤口一疼，忍不住抽了口凉气，男人又慌措的松了些许力道，低头看向怀里的她。
    只见她松了口气，弯起嘴角，浅浅的笑了。
    孩子还在，就好。
    董正楠近乎贪恋的看着她稍纵即逝的笑颜，低下头贴紧她的耳畔，“所以，禾弋，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哪怕是为了肚子里面的这个小生命。”
    禾弋浅浅的应了一声，“好。”
    男人小心翼翼的把她放下，将枕头垫在她的脑后，又仔细的替她掖好被角，最后在她的额头上，轻轻的落下一吻。
    女人有些抗拒，淡淡的皱了皱眉，可是又气自己没有力气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