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荣平静的目光注视下，吴起的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手心冰凉，脸颊泛着不正常的苍白。
    这般惶然神色，如同做坏事被人当场抓包一般，还有什么不够明了的？里面的房间，肯定不是关押牢犯这么简单。
    “这个吴起一定有问题。”沈月的目光一直锁在吴起的身上，不愿遗漏他脸上细微的表情。
    李荣和沈月本来就站得不远，沈月倾身过来与他小声交谈，便有一股幽幽的清香自鼻端轻轻拂过。
    李荣不着痕迹的深嗅了一下，待看到身侧沈月那张没有任何旖旎心思的纯洁脸庞，顿时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变态。
    什么时候，自己也会在执行公务的时候分神了？
    李荣严肃地板着脸，将乱七八糟的想法悉数从脑海中驱逐。他不动声色的上前一步，挡住了沈月观察吴起的视线。
    “大人……里面不过是……”
    吴起顶着一头的冷汗，还想嘴硬辩解，一抬头，就撞进了李荣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那双幽黑的眼睛里没有什么感情色彩，看着他的时候，就像是在看着一个死物。
    吴起讷讷的闭上了嘴巴，退到了一旁，脸色灰败的等死。
    里面的秘密一旦暴露，他就全完了。可是现在，他什么办法也没有，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
    吴起刚一退后，陈达就对着身边的侍从使了个眼色。几个侍卫大步上前，七手八脚的把那几个拦门的守卫绑了，从他们身上搜出钥匙，打开了紧闭的房门。
    门忽然被打开，被关了数日的人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沈月大致扫了一眼，发现这间算不上宽敞的船舱里，竟然关押了十余名女子。
    房间里唯一的窗子已经被几块木板钉死，长时间不通风的空间里充满了混合的难闻气味。屋子里的女子有的穿一身粗布衣裳，有的身着轻纱罗衣，无一例外的都满面惶然。
    他们闯进来之后，这些女子便停止了呼救，与同伴抱在一起，缩在角落里警惕又胆怯的盯着他们。
    有两个胆子小的，甚至忍不住哭了起来。
    “吴副使，你还有什么话可说？”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的陈达抑制不住此刻心中的得意洋洋，抓住机会对吴起落井下石。
    吴起脸色苍白如纸，神情颓然，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一趟没白来，”沈月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笑意，“人证也找到了，我们可以收工了。”
    “收工啦！”天宝跟着欢呼一声，却惹来自家公子冷冷一瞥。
    有如一阵寒风吹过，天宝顿时老实，好像被霜打的茄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不知道自家公子最近为何总是看自己不顺眼。
    天宝缩了缩脑袋，规规矩矩的跟在李荣身后，看着自家公子与沈月姑娘有说有笑的并肩同行。
    ……
    在幽船上解救出来的十三名女子，被知府侍卫带回了衙门。
    一同回来的，还有丢了魂似的吴起。不像那群吓坏了的姑娘还能坐马车，他的待遇就没那么好了。
    他是被人五花大绑，嘴里塞了一团破布，一路跟在马车后走回来的。
    作为林晟的副手，吴起这张脸也算是幽州城里的熟面孔。被五花大绑的吴起狼狈经过，看到的百姓们不由得窃窃私语，暗暗猜测吴大人是不是犯了什么大事。
    沈月和李荣在衙门休息了片刻，天宝便将当初在林晟书房里搜出来的那一卷画册呈了上来。
    从幽船上带回来的十三名女子在大厅内一字排开，沈月手里拿着画像，一个一个的对照过去，发现竟有八名女子出现在这画册之中。
    细细分辨下来，沈月发现，这八人皆是出自城中妓馆。而剩下的五人，则是贫家女子。
    若要问这十三名女子身上有什么共同点——她们无一例外的都是地位低下，且又有着十分的美貌。
    或是清秀妍丽，或是单纯可爱，又或是明媚娇艳……当真是环肥燕瘦，各有姿色。
    逐一核实过身份之后，李荣便让天宝安排底下人把这十三名女子送回各自的去处。
    她们自是对李荣这位救命恩人感激不尽，有几个胆子大的女子，见李荣生得格外高大俊朗，竟向他抛起媚眼来。
    李荣掩下神色中的厌恶，转过头去看沈月，他要洗洗眼睛。
    吴起被带上来的时候，刚好与那些女子擦肩而过。从前作威作福的人如今变成了阶下囚，再无翻身之日，几个青楼女子恨恨地往他身上吐了几口唾沫。
    “如今人赃并获，你还要帮一个死人隐瞒吗？将一切如实招来，说不定还能对你从轻处罚。”
    李荣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他眼中闪烁的寒光让吴起有些无所适从，快要把头埋到胸口去。
    他脸色灰败，发髻凌乱，衣服上也满是灰尘，哪里还有从前的意气风发？
    缄默了半晌，吴起沉沉地吐出一口气，开始交代这些年来，林晟在暗地里做下的那些事。
    身为幽州转运使，林晟掌管着一方漕运。
    这实在是个肥差，不过林晟惯会演戏，总是做出一副两袖清风，爱护百姓的模样，是以他在任这么多年，竟然从没有人发现过他在暗地里做出来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不仅如此，林晟甚至还凭借着精湛的演技，在幽州百姓心中树立了一个“青天大老爷”的形象。
    单纯的百姓却不知，他的一双手到底有多肮脏。
    林晟借职务之便，将从民间绑来的女子与军备物资一起，送到前线军营为妓。
    战场上刀剑无眼，常年浴血厮杀的士兵与凶悍的土匪在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全然不懂得什么叫作怜香惜玉。
    一个个妙龄女子像货物一样被运抵边疆前线之后，等待着她们的，是非人的折磨。
    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死去。或是死于病痛，或是死于战火，或是因不堪折辱而选择自我了断。
    军营有需求，林晟这无本万利的“买卖”，便可以长远的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