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章 一笔书阑珊

作品:《有酒有剑有佳人

    江湖中已经有二十年没有张远之的影子了。
    可实际上,张远之却是时常下山,有时候御剑去江南游山玩水,有时去蜀中险地找寻一些珍稀药材,有时候甚至还会在街边摆摊算命看病。
    他总觉得自己活在这个世上,是需要做一些事情地。
    只不过这次和往常不同,往常他出门都没有带剑,因为他待人谦让,凡事以和为贵,不觉得自己会遇上什么麻烦事,而且到时候真的要用剑,随意呼喝一声剑来,即便隔着千万里,这柄霜叶红也会来到他的手上。
    这次背剑只是为了给他自己一点儿信心。
    因为他觉得,这次的事,着实有些麻烦,不是困难,只是麻烦,麻烦到他需要随时有剑在手。
    御剑飞了半日,他就停下了,毕竟这次所要做的事情不急,而且张宝鼎和张章都已经去了,张宝鼎虽然年轻,但是以张章的实力,足以应付一些事情了。
    不远处就是一座小镇,镇子不大,但在此地颇有名气,而且镇子旁边就是邱兴江,奔流浩荡的江水下了虎跳峡之后,经过九曲十八弯,流速竟然少见的缓慢下来,到了这里,俨然已经平静的如同家门口的大河。
    张远之觉得此地值得一看,可上一次来,还是在他三十岁的时候。
    那时他还是那个手里拎着壶酒,带着氤氲醉眼,扬言要一剑败尽天下所有人的狂妄剑客。
    那个时候这里一片荒芜,周围只有三五渔家落户。
    如今一切都变了。
    不过幸好,所有的一切,除了他自己,似乎好像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当然也不好。
    张远之笑了笑,抬步上前,走进了镇子,才走几步,眼前就是多了零星的人群,不说摩肩接踵,但也算得上是车水马龙。
    道旁小贩叫卖声,妇人呵骂声,店家拉客声,声声入耳,玩闹稚童,冷酷剑客,烦忧百姓,万般事物,事事入眼。
    他一下子就步入了尘世,瞬间融入其中。
    张章也想要融入世俗,可是即便他背了一柄世间最俗气的剑,看起来依然那般出尘。
    张远之本来也是那么出尘超凡。
    可是自他踏上这条街的第一步,他身上的仙气就是一点点散去,渐渐的,没了半点儿高人气息。
    他在街上走着,身上披着一件青色道袍,时不时的有虔诚信众向他行礼。
    他也一一恭敬回礼,却是始终没有驻足停步。
    这是他的习惯,每到一地,都要放松身心将这一地所有的风景都看个通透。
    他跨上石桥,凭栏俯瞰,小河流水,肥硕的黑鲤鱼在河底穿游。
    他只看了一眼,满面欢喜,水好,鱼好,心情也是很好。
    不远处有酒香传来,稻花酒,桃花酒,还有各种果酒交叠在一起,香浓无比。
    张远之仰头叹息,提起步子走下石桥,循着酒香走了过去。
    小镇本就不大,不多时,没有动用识念,仅靠着一双鼻子他就找了过来。
    这是一条极深的巷子,深有两百多步,潮湿阴冷,却又罕见的人来人往,几乎每个开着的窗子前都排着一条长长的队伍。
    虽然不喝,但是张远之仍想买一壶酒,所以他很是自然的在一正排队买酒,手持折扇的白衣公子身前停住,躬身行礼,轻声说道:“公子,请问这里哪家的女儿红最好。”
    那人上下打量了张远之两眼,虽然有些疑惑,为什么有个道士要买酒,但还是恭敬的回礼,说道:“若要买女儿红,当是世小娘子家的最好,你看,那边排队排的最长的就是。”
    张远之抬头望了眼,回身致谢,然后就走到了那队伍前跟着排队。
    排队这种事情总是让人感到无聊的,张远之也不例外,站在那里,除了向前看着,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着。
    不过张远之耐性很好,趁机四下打量,心中不断赞叹,想着武当山上就算再如何风景秀丽,宛若仙境,也比不得这俗世中人生百态来的实在。
    太阳刚刚升起,临河的村庄上空笼罩着一层透明的水雾,像是把小村罩在玻璃里一样。
    一切都是那么的新鲜。
    终于轮到了他,张远之一抬头,忽然间愣住了,他的手竟似有些颤抖,但只是一瞬间,他又恢复了平静,看着趴在窗子后面的那个小丫头,轻声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轻哼了一声,蛮横的说道:“费什么话,要买酒就赶紧买,快说,要什么酒?”
    张远之也没生气,他只是笑,因为他很高兴,说道:“女儿红。”
    小丫头眉头微皱,说道:“女儿红今日还剩下一瓶二十年年份的,可不便宜,你有银子没。”
    “我没有银子。”
    世花花有些生气,说道:“没有银子你来买什么酒,虽然我尊敬道士,但我是做生意的,概不赊账。”
    后面已经传来了催促的声音。
    她感到有些奇怪,因为无论说什么话,这个老人都只是笑,让人觉得有些怪异,可是她看着老人的眼睛,又觉得无比的亲近,一点儿危险的感觉都升不起来。
    张远之笑道:“我没有银子,但我有金子。”
    说着,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张远之从怀中摸出了一锭金子,放在窗台上,世花花连忙抹在手里,掂量了一下,起码有二十两重。
    张远之也不是不通世事,轻声说道:“这下总该够了吧。”
    “够了够了,还有不少余钱呢!你等着,我去给你拿酒。”
    世花花连忙跑开,看得出来,她很高兴,小丫头总是对钱那么的感兴趣,很久以前,李文硕就觉得她会成为一个守财奴。
    她高兴,张远之也高兴,丝毫没有注意到,周围之人看他的眼光已经有些变化。
    小丫头重新回来,给张远之一坛酒,还有一张银票几块儿碎银子,零钱绝对没有少找,该赚多少还是赚多少,但世花花依然很高兴。
    银子换金子这种事情,只有傻瓜才会不干。
    可是老人还没有走,世花花虽然疑惑,可是却已经没有那么反感,笑着说道:“老人家,你还有什么事情。”
    张远之点了点头,脸上虽然仍有笑意,可是态度却是已经变得无比认真,轻声问道:“你可愿意随我练剑?”
    “啊?”
    世花花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是张远之又是使劲的点了点头,看着眼前的世花花,极为肯定的说道:“你若肯练剑,不出十年,天下无第二人可与你争锋!”
    听的这话,周围之人一阵哄笑,说着要是连世小老板都能练剑那么大家都可以练剑了,人人都是剑圣,这道士,约莫是疯了吧,对了,你看他还喝酒,肯定是个不守清规戒律的假道士之类的话。
    张远之不在意,可是世花花喊了一声,说道:“都给我安静一点儿,还想不想买酒了?”
    她也是眼睛瞪的老大,她爷爷也说过这话,所以她知道,这个老人家绝不简单,但她还是出声问道:“练剑是不是和练武一样,很苦很累啊?”
    张远之一怔,说道:“很苦很累,夏练三伏,冬练三九,风雨不歇。”
    世花花又是缩了回去,说道:“不练不练,我吃不了苦也受不了累,天生就是个享福的命,哪会做那等蠢事?”
    张远之真的是怔住了,问道:“天下第一也不做?”
    “不做不做,天下第一有什么意思?”
    张远之想了一下,忽然笑了,说道:“没错,天下第一其实无聊的很,这天下凡是练剑的家伙,都是一些笨蛋。”
    听的这话,世花花又不答应了,说道:“这可不一定,我就是认识一位剑客,剑法高明的很,人也是非常聪明的。”
    张远之又是一怔,摇头苦笑两声,便是转身离去了,毫不在意别人在他背后指指点点。
    万事不可强求,否则反而不美,顺其自然最好。
    他走出酒巷,转身向东走去,身后跟着几人,目光闪烁,腰间寒芒亦是闪烁,只等着找着个人少的地方就是下手,财不外露,这么简单的道理这个假道士都不懂,今天就给这个道士好好上一课,几个贼人这般想着,心中亦是冷笑。
    张远之也注意到了他们,可是他没有理会,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有些怅惘,有些惆怅,就这么向东走着,手中拎着一坛用草绳系着的女儿红。
    正在几名贼人互相讨论着待会儿要不要给道士留件衣服,得了钱又要干什么的时候,可是抬头看去,道士依旧那般不紧不慢的迈步,每步之间距离将将好一尺,可是却离他们越来越远。
    他们一怔,连忙加速跟上,可是道人依旧那般迈步,不紧不慢,之间的距离不仅没有减少分毫,反而越来越远,不多时,那道人已经消失在了视野的尽头。
    几人面面相觑,心中大骇,直呼见鬼。
    一个时辰的距离,道人慢步走了三百里,终于停了下来。
    他的身后是一片瀚州特有的荒凉地带,身前是三座品字形的大山,山上凋零的草木已经开始抽枝发起了嫩芽,他的身前是一座孤坟,坟前有一座石碑,碑上光滑无比,什么字都没有刻。
    除了张远之,谁也不知道这坟里埋得是谁。
    因为坟中之人是他四十年前亲手葬下,而且本就籍籍无名,普通至极,唯一不普通的地方可能就是遇上了年轻时下山游历的张远之。
    可是张远之自己觉得这没什么特别的,反而觉得这是她今生唯一的不幸。
    当年他站在河边练剑,她站在河边洗衣,看着他笑,他失神,她脸红,他也失神,练过千百次的武当剑术也是在手中出了毛病。
    这么多年过去,他本以为自己早已不在乎,事实上也相差无几,这些年专心修道,除了每年下山游历一回,给她坟前上壶好酒,就再无其他念想。
    他还清楚的记得,她虽然普通,但酒量极好,皮肤很滑,他握过她的手,这些他仍能想起。
    他就那么在坟前默默的站着,不知过了多久,夕阳拖着长长的金黄裙子,悠悠地荡漾在空中氤氲的水汽里,他想走了,可是还未转身,就已经皱起了眉头。
    背后传来了一阵吵闹之声。
    两队人马加起来上百人,气势汹汹涌来此地,一边一身青衣,手提龙头大刀,人数颇多,足有七八十人,领头的是一留着山羊胡的老者,周身罡气涌动,气势雄浑。
    而另一边,只有二十几人,都是些穿着素色衣衫的女尼姑,手提峨眉派标志的长剑,且战且退,身手虽然要好上不少,但无奈人数太少,而且多是些年轻弟子,已然败像环生,浑身是伤。
    张远之不想插手,江湖仇杀,即便峨眉少林这等清静之地,甚至于他们武当都不能免俗。
    他只是怕他们出手,无意间把这坟墓给毁了,毕竟他也看出了,双方领头的两人,皆是有着宗师境界的修为,一招一式之间,威力确实不可小觑。
    孔灵是峨眉派三代弟子,上一代峨眉圣女,如今虽然已经三十多岁,但看着依旧清容美丽,往日间也是圣洁无双,可是今日,那双秋水长眸中却隐隐带着一丝焦急。
    本只是出门履行课业,谁知道竟是对上了这恶名昭著的龙头寨大恶人,在瀚州一带,峨眉和龙头寨两方表面上虽是和气,暗地里却是几乎水火不容,几乎已经到了见到就要动手的地步。
    今日就是,带领一众弟子且战且退了几个时辰,仍旧没有逃掉,甚至因为不熟悉地形,被逼上了这生死险地,而宗门太远,无人来援,她心中已是隐隐绝望。
    宋铁手是龙头寨三当家,一身修为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达到玄彻境界,艰深无比,手下七八十人也都不是等闲之辈,看着眼前这堆女尼,心中只是冷笑,他的小儿子就是死在这堆女尼姑手中,今日,好不容易被他逮到了机会。
    对方已经筋疲力尽,战意全无,又是被逼上如此死地,放眼望去,除了见到一位两鬓斑白,衣衫破旧的流浪道士,就是再无第二人,事后把道士也杀了,世上有谁知道峨眉这帮女弟子死在自己手里?
    就算知道,可是没有证据,就凭日渐衰落的峨眉,难不成还敢触龙头寨的眉头?
    自己终于有机会报仇了!
    想到这里,宋铁头脸上就是浮现了一抹狰狞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