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作品:《相语》 闻言,乔宇颂怔了怔。知道宋雨樵会错意,他摇摇头,说:“没关系。”
宋雨樵不相信地看他。
知道自己说的话没有说服力,乔宇颂犹豫了一下,问:“你从前和前任交往的时候,也这样吗?”见宋雨樵不解,他进一步说,“不会主动,什么都等着听安排。”
万万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宋雨樵听完愣了片刻,失笑道:“我还不够主动吗?”
“不是。”乔宇颂怎么能否认他的主动?他已经不止一次的主动直
截,让他不知所措、心花怒放了,正因为如此,乔宇颂才不知道如何向他说明自己此时的心情。
他低头,无助地戳着面前的白米饭,半晌,苦涩地笑道:“可能是我以前的男朋友都太主动了吧。”
第一次听见他主动提起前任,宋雨樵好奇的同时,心中产生了不好的预感。他皱起眉。
“以前约会,全是他们考虑吃什么、做什么,我只要出现就够了。像今天这样,我做的这些计划,其实都是和他们约会积累下来的经验。已经很习惯,只要想到约会,理所当然就觉得该做这些,像走流程似的。至于喜不喜欢、有没有意思,都不重要,也不在乎。你也是这样吗?”乔宇颂彷徨地望着他,“你真的‘都行’?都‘无所谓’、‘都可以’吗?”
不知道为什么,乔宇颂申诉这些的时候,宋雨樵居然想起了顾晦之。确切地说,他是想起了顾晦之的那条信息。
当时读到那条信息,宋雨樵觉得那样的训导对于一段已经结束的恋情来说,已经无足轻重。可是他没有想到,那会在另一段恋情的伊始,就成为问题。
“如果我说‘是’,恐怕你只会更失望吧?”宋雨樵说着,把一块辣子鸡夹进乔宇颂的碗里,“你想要怎样的恋爱?像你看那些漫画里画的那样吗?”
闻言,乔宇颂震惊地看向他。没有听错,乔宇颂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宋雨樵的言外之意,是他在无理取闹。
想到这里,乔宇颂苦笑。没错,这是他喜欢的宋雨樵,还是十三年前的样子。十三年前,乔宇颂认定哪怕喜欢他,也不可能和他在一起,现在也一样。
以辣椒为佐料的菜肴,乔宇颂吃了半顿饭的功夫,尚未觉得辣。但是此时,由内而外的热炙烤着乔宇颂,他清楚地感觉到耳尖上的热,料想自己的脸应该已经通红。
他睁大了眼睛看宋雨樵,说:“我没有想要‘怎样’的恋爱,但你觉得我们现在是恋爱吗?你知道吗?虽然已经买好了话剧的票,可是我从刚才开始就在担心。我现在已经不想看了。我担心要是去了,你也像现在这样无动于衷,到时候只有我一个人在笑,那样特别傻。”
宋雨樵听得累了,无奈地说:“你太在乎我的感受了。不需要这样。”
“怎么可能不在乎?我喜欢你啊!”乔宇颂受不了地喊道。
闻言,宋雨樵愣住。下一秒,他发现坐在邻桌的客人,无论是聚在一起喝酒的老大爷们儿还是约会吃饭的情侣,全都呆木地望向他们。
乔宇颂顺着宋雨樵的眼神回头,见到那一张张猎奇和震惊的面孔,登时羞得满面通红,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或许这样说很老套,不过,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真的不在乎做些什么。”看着他窘得通红的脸,宋雨樵忍不住笑。
乔宇颂从尴尬的状态里抽出一些理智,嘟哝道:“但你看起来没有很开心。”
宋雨樵失笑道:“一直表现得很乐呵,不就是傻子了吗?”
他想表达的分明不是这个意思,可他知道没法和宋雨樵说清楚,只得叹了声气,摇摇头,放弃了。
“你还记得有一年我们一起去看了电影吗?宋雁放我们鸽子那次。”宋雨樵问。
什么“有一年”?他们只一起看过一次电影。乔宇颂不知他为何说起那天,点了点头。
宋雨樵道:“那天我就挺开心的,可是,你看得出来吗?”
那天他开心?乔宇颂回想,丝毫没有感觉出来。但是如果他指出宋雨樵撒谎,那不过是同时证明了他看不出来罢了。
“看不出来。”他想了想,改口道,“我忘了。”
宋雨
樵闻之愕然,看他态度敷衍,不由得有些失落。
假如乔宇颂早在高中时就喜欢他,又怎么会忘记?那是他们屈指可数的几次单独相处,宋雨樵原以为只要乔宇颂从那时就对自己有意,一定会记得。现在乔宇颂说忘记,那或许是那天对他而言真的不重要,他的心动萌生于别的契机。
失望和好奇的情绪同时出现在宋雨樵的脑海里,他讪讪笑了笑,说:“是吗?我记得挺清楚的。虽然后来很少想起,可如果你现在问我那天发生了什么,我都还能说出来。”
他的不避讳、不隐瞒让乔宇颂没来由的紧张和惭愧,开始后悔自己说忘了。这话对不起宋雨樵,更对不起他自己。
“不过也是,那天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会忘记很正常。”宋雨樵淡淡一笑,“我想说的是,如果你那天看不出来我开心,现在也不会看得出。因为我一直没变。”
第57章 穿云-7
他一直没变,那他呢?乔宇颂回想之前拒绝他的追求,不就是不希望两人接触得太深,会看到宋雨樵再不是当年的模样吗?现在宋雨樵说自己一直没变,反而显得他当初的想法滑稽了。他喜欢宋雨樵原来的样子,而现在面对没有改变的宋雨樵,他却开始吹毛求疵。
这当中是哪里出了问题?宋雨樵有那么好的条件,愿意喜欢他,实属难得,他自然应该放低身段,无论宋雨樵是什么态度,他都该欣然接受。如果宋雨樵没能高兴到足以表现出来的程度,那应该是他的问题,不是宋雨樵的问题。
乔宇颂开始用这些“道理”训导自己的时候,他想起公司那一次次投诉分析会。
曾有一次会后,一位前辈说:“不要以为旅客当面没有表现出来,背后就不会投诉你。中国人,都特别含蓄。要听懂说话的艺术,‘比较满意’就是‘不满意’,‘基本称职’就是‘不称职’。他不表现得兴高采烈,你都得小心点儿。申诉没用,只要事情不闹大,错的永远是你!旅客是永远不会有问题的。这就是服务行业。”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操。”
道理在此时不管用了,他也想在听完这番道理以后骂一个脏字。
这些年虽然辛苦,但乔宇颂已经被生活的另一面宠坏了。
他的外貌几乎每天都受到褒奖;永远有人夸奖他细心、体贴、温柔;他的前男友都很优秀,而且分手以后并不嫉恨他;他的身边总是不乏不错的追求者……
所以,他虽然知道宋雨樵是人中龙凤,学历很高,从事这非常了不起的工作,但他已经没有办法再因为如此,就觉得他做什么都对了。
“是吗?”乔宇颂的胃口全无,他放下筷子,“那应该是我变了吧。”
宋雨樵皱眉,道:“我觉得没有。”
乔宇颂闻之非但觉得滑稽,甚至觉得他有一点可怜,说:“我们以前就没怎么接触,再见面以后又聊过些什么?你凭什么觉得没有?”
他微微一怔,说:“因为……”
“你从前对我的印象是什么?”乔宇颂打断他的话,“不凶,个性挺好的,成绩不行,喜欢看动漫,常常因为没出息被妈妈责骂嫌弃,还有呢?”
听着他的话,宋雨樵的脸一点点地变僵。
“你觉得我没有,大概因为我现在的个性还是不错。我还是不凶,也习惯照顾人——废话,我的工作就是服务人。我的工作成绩一般,飞了六年还没升乘务长。动漫是出坑了,不过歌还会听,平时休息主要是追剧。总体来说,和当年没什么区别,不思进取、没长进。”乔宇颂看着他的眼睛,“但是,我父母早就不再嫌弃我了。他们还等着托我的关系,买打折机票!你的社会地位比我高很多,我知道我们之间的差距,可我一点儿也不羡慕你,更不会因此贬低我自己。可能在外人眼中,我们不配,但我不认为是我配不上你,而是我们本来就不合适。没错,我是想要漫画里的那种恋爱,这有什么问题吗?说喜欢我,要追求我的人是你,没理由当我们开始约会以后,反而变成什么都不用考虑的人是你。”
这不是乔宇颂第一次言之灼灼地解释他们为什么不合适,可是这回在宋雨樵听来,无疑比上一回更刺耳难听。
他在不知不觉间放下手中的筷子,听乔宇颂说完以后,一时想不到该说些什么回应。
“我说完了。”川菜馆子真不是一个吵架和争辩的好地方,乔宇颂看了一眼他的碗,问,“你还吃吗?不吃我结账了。”
听罢,宋雨樵一愣。
乔宇颂冷淡地说:“反正最开始说来吃饭的人是我。你应该都行吧?”
宋雨樵再度皱起了眉头。
直至离开餐厅,宋雨樵还沉浸在乔宇颂的话语中,久久回不过神。他很恍惚,乃至震撼,他甚至有点儿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
宋雨樵素来不喜欢与人做太没有成效的对话。除了在学校上课、在单位开会,需得听老师和领导的长篇大论以外,他极少能听见谁对自己说那么多。
如果有,那么时隔已久——宋雨樵非常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周美琪。
他很快发现,他的震撼最终归咎于乔宇颂让他想起了周美琪。而这本身,又让宋雨樵感到强烈的不安。
站在马路边,看见乔宇颂低头划手机,宋雨樵问:“话剧是三点开始?”
“你还想看话剧?”乔宇颂不可思议地问。
他微微一怔,问:“不看了吗?”
如果换做别人,乔宇颂或许觉得在如此冷场的情况下,依然硬着皮头一起去剧院能够理解,可是面对宋雨樵,他不由得惊讶。这好像不是宋雨樵会做的决定。
乔宇颂问:“你觉得,我们现在这样,去看话剧有意思吗?”
宋雨樵闻之色变。
慢慢地,乔宇颂看见宋雨樵的表情越来越冰冷。他的心为此隐隐发颤,几乎产生胆怯,可他忍着,咬紧了牙关。
“好,那我现在回去拿行李,直接去机场吧。”宋雨樵说。
听罢,乔宇颂的心猛地往下跌。他勉力从嘴角抽出一丝故作满意的微笑,说:“好。正好我刚才叫了回去的车。”
宋雨樵的眼睛睁大。乔宇颂看见他的瞳孔倏尔收紧,把自己的身影框在了里头。
回单身公寓的路上,两人各坐在汽车后排的两端,谁都不发一言。
上午出门前,宋雨樵已经收拾好他的箱子。所以,他们一回到公寓,宋雨樵拎起他的行李箱,二话不说便往外走,没做任何停留。
看着宋雨樵从身边擦肩而过,乔宇颂的心微微一颤。他想了想,转身跟出门去。
他才走到门外,便看见宋雨樵转身。
宋雨樵冷冷地看着他,说:“不用送了,我自己下楼叫车就行。”
乔宇颂咽下一口唾液,道:“好。”
闻言,宋雨樵咬了咬牙。他转身欲走,但还是因为不甘心,回头道:“乔宇颂,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苛刻。虽然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们相处的时间很短,但我不喜欢嘻嘻哈哈、谈笑风生,这你应该是知道的。中午吃川菜,下午看话剧,这都是你自己想做的事,我同意你提出的建议,这有什么问题吗?我不知道你以前的男朋友都是些什么人,也不理解你所谓的‘主动’要到哪种程度,可是如果你非要我和你在一起就嬉皮笑脸的,我办不到。我本来就不是那样的人。”
“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乔宇颂红着眼说。
“那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宋雨樵实在想不通,气得叫起来。很快,他压抑住自己的怒气,试图冷静,道:“既然你知道我不是那种人,而且还喜欢我,为什么还要这么吹毛求疵?你不觉得这太矫情了吗?”
从宋雨樵开始训话开始,乔宇颂的心慢慢凉了。听完,他扬了扬嘴角,扯出没有笑意的笑容,说:“我觉得。”
宋雨樵愣住。
自从他们重新遇见以后,宋雨樵做了很多令乔宇颂感动的事。那些事看起来夸张,台风天冒着雨和他见面、开六个小时的长途送他回家、在飞机上临时起意跟飞……非常浪漫,任谁都会感动。
乔宇颂也感动,但是真正谈恋爱的时候,更多的是吃饭、逛街这么简单的相处。因为乔宇颂矫情,所以那些感动的高潮不足以弥补索然无味的寡淡。
最起码,他无法在面对宋雨樵那一次次的“无所谓,都可以”时,不断提醒自己,想想宋雨樵为他做的那些惊天动地,他该知足。
“宋雨樵,我喜欢你很长时间了。因为知道我们之间没可能,所以这些年谈过恋爱。再见到你,我没有为那些恋爱经历后悔。我能问心无愧地说,我和他们都是真心相爱。只不过——像你说的,我们不愿意再忍受对方的缺点了。”他深吸一口气,“我猜,你可能也喜欢我很久了吧?如果我们很早以前就喜欢对方,为什么没有在一起?我觉得没可能,你也这么认为,对不对?承认吧,我们确实喜欢对方,所以会因为对方做出一些夸张又荒唐的事,有时显得很浪漫。但我们只喜欢对方的优点,而都接受不了彼此的缺点。偏偏所有的恋爱关系,最后都要靠忍受对方的缺点维持。”
听罢,宋雨樵的心像是掉进一个冰窟窿里。他怀疑因为自己的心肠是硬的,所以掉进去,砰砰砰地响,结结实实的疼。
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受,头一回经历,疼得他不知该作何反应,好像是满满的挫败感里掺杂着无助。他想不出辩驳的话,他体会了自己最最痛恨的无知。
“你这是正式拒绝我了吗?”宋雨樵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股力量狠狠地往下拽,像极了飞机起飞时的超重感。
乔宇颂握紧拳头,但他知道自己的双手什么都握不住,终究是空。他点头,说:“是。”
听罢,宋雨樵的眼眶突然热了。这远超乎他的预料,他不得不睁大眼睛。俄顷,他平静下来,问:“我想知道,你是因为觉得我们之间不可能,所以才什么都没做吗?”
一瞬间,乔宇颂感觉眼前有些晃。他定了定神,但穿云时的颠簸感始终没有从他的心头抽离。像是生锈的锯子拉扯一块潮湿的木头,他费力地拉扯声带发出声音:“我什么都没做?”
“十三年前,你做了什么吗?”宋雨樵问。
闻言,鬼使神差地,乔宇颂笑了笑。他感觉得到自己这个笑容有多古怪,显得狡猾、无耻、不要脸,但他只能这样。他说:“没有。我什么都没做。”
宋雨樵吃力地咽下一口唾液。
“对不起,是因为我当年什么都没做,所以当初我们才没有在一起,还弄得现在也没法相处。这样你满意了吧?”乔宇颂瞪着他,尖锐地说,“错全在我。你花了不到三十年的时间就实现了别人一辈子都实现不了的成就,你怎么可能有错,对不对?这样可以了吗?”
仿佛飞机冲上云霄后的平稳,非常不真实。宋雨樵深呼吸,道:“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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